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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一百年,我按照关键人物次第登场的节奏,分为六个阶段,介绍如下:
(一)第一阶段(307-339年):王导、庾亮交替执政,铸造东晋政局的基本构架。
1、东晋初期王导的执政风格与王敦之乱
公元307年,司马睿被东海王越封为安东将军,由王导陪着来到江东建邺(后改名建康,即今南京)开辟根据地。
司马睿
司马睿虽说是东晋开朝皇帝,实际上在西晋皇族中地位很边缘,他本人又缺乏个人才能和声望。所以,东晋开朝,从筹划到聚拢人气,一切都靠王导。
王导是琅琊郡望族王氏,王戎、王衍,都是他的族兄。是王导说动当时的太尉王衍、再说动东海王越,给了司马睿头衔和机会开辟江东的。
到了江东,司马睿自己站不住,王导先是积极拉拢江东士人,随后又把越来越多的中原南渡士族全部拉入囊中。
317年,西晋愍帝被匈奴人抓住杀了,西晋在名分上也不存在了。王导引导司马睿即皇帝位,这是东晋的正式开始。
王导对东晋开国如此劳苦功高,乃至于司马睿称帝的时候,要拉着王导一起坐龙床,所以留下了“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王导在东晋开国后,仍然以宰相身份活跃了23年,所以,东晋的政局,很大程度上打下了王导的烙印。
王导给东晋种下的第一个烙印是,把他两位族兄(王戎、王衍)传承下来的魏晋风度继续发扬光大,如果说魏晋风度是东晋的国家意识形态,也不算夸张。
这一点也是我们后面要具体分析的重点,兹不备表。
王导留下的第二个烙印就是其执政风格里面的一味包容,和稀泥。
王导外号“泥瓦匠”,执政的最大特点是宽容、甚至纵容。
王导
看《晋书•王导传》和《世说新语》里面的王导轶事,感觉王导像个江湖大哥,自家常年办着豪奢的酒席,自己吃了爽,也要各路朋友都爽,不轻易得罪任何一个朋友,“拾到篮里都是菜”。这又可以分两点解读:
第一,皇权,顶个名分就好,皇权所代表的纲纪,最好是没有,不要影响了大家喝酒享乐、闷声发大财。
所以,王导主导的东晋政局,一个鲜明的特点是:君臣之间的级差感极度弱化;而官僚体系当中,上下级的级差感也极差。
第二,王导身体力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愿意对任何人下死手,所以他的对手得势,也不会对他下死手。
最后延及整个东晋士人之间的关系都相对宽松。
如果比较后来的南朝宋齐梁陈,乃至于整个中国历代,就可以看出,东晋政客之间的政治斗争是相对温和的,缺乏“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味道。
这种风格,是维系门阀士族整体利益的关键;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因为大家重视门阀士族整体利益而形成的一种默契。
东晋初年的王敦之乱,是王导执政风格的一个典型体现。
王敦是王导的堂兄,东晋初期最重要的一位将军,把东晋初年的各路流民帅全部荡平,又削夺了江东地方军阀的兵权,自己成了皇帝和北方士族所倚重的最重要军事力量,最后盘踞在荆州地方。
王敦
但是,东晋逐渐稳住阵脚以后,晋元帝司马睿开始振作朝纲,他任用周敳(北方南渡名士)、戴若思(江东土著士人)两位士人中的人望所在,提振士人对皇权的向心力;又任用刁协、刘隗,在礼仪和行政、财经纪律方面约束士人。
刘隗喜欢酒后侮辱士人,专门打击士人的自尊心;刁协更狠,约束士人招收北方流民,为朝廷争取编户齐民。这就引起了广大士人阶层的不满。
晋元帝又重用戴若思,派他去接替了热衷于北伐的祖狄的帅位,又间接地起到制衡南边的荆州刺史王敦的作用。
这就引起了王敦的不满和忌惮,于是王敦率先发动兵变,打着的旗号是“清君侧”。
由于王敦的军事势力在东晋根本无人能够制衡,所以王敦很快打进了首都建康,控制了朝廷。
在此前后,王导的各种态度和举止就很有意思:
晋元帝整顿朝纲的时候,疏远了王导;但是王导并没有因此撺掇王敦造反。王敦发动兵变的时候,留在首都的王导还带着全家族老小,整日整夜跪在朝廷外面请罪。那真是惶惶不可终日的。
等到王敦打下建康,实际上软禁了晋元帝,王导也没有表现得志得意满,“老子终于又翻身了”的样子。
但是王导也没有做出过任何规劝王敦尊重皇权的举动,王敦随后所作的各种清君侧的活动,都和王导商量过,王导也没有反对。在王导的默许下,刘隗、刁协跑掉了;周敳、戴若思被杀掉了。
王敦实现了“清君侧”的目标,胜利返回了老巢荆州。
在此过程中,晋元帝被气死;儿子晋明帝即位,通过北方名士郗鉴、温峤,引来流民帅苏峻,征讨王敦。
晋明帝
王敦也正式提出造反,但他此时已病入膏肓,儿子又是个草包,很快被晋明帝镇压,王敦之乱算是最终被平定。
朝廷事后的清算也很有意思:帮着皇帝提振朝纲的刘隗、刁协并没有被追认为忠臣;对王敦之乱态度暧昧的王导也没有被治罪,还保留了宰相的权位。
两方面合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暧昧。暧昧的背后,是门阀士族整体的心态反射:既反对皇帝提振朝纲,也反对士族中有任何野心家篡权成为强势皇帝。
而这正是王导本人的意思,他代表了当时东晋士族的整体意愿。
2、庾亮专权与苏峻之乱
王敦之乱平定以后,晋明帝很快病死,选了四个托孤大臣------王导、郗鉴、温峤、庾亮------辅佐儿子晋成帝,其中庾亮居于上位。
庾亮出身于颍川庾氏,据说也是个大家族。
但他上位,主要靠的是个人特质。
庾亮被认为有前朝名士夏侯玄之风,端庄肃穆,不怒而威,又与晋明帝有布衣之交,晋元帝认为他是能帮助提振皇权的后起之秀,主持把庾亮妹妹嫁给了晋明帝。
等到晋明帝去世,庾亮妹妹就成了晋成帝的太后,庾亮成了皇舅,以此名分和个人威望,开始整顿朝纲。王导则躲在一边避风头。
庾亮一反王导泥瓦匠的作风,一上来就要回收流民帅苏峻(平定王敦之乱主将)的兵权,结果苏峻和祖约(祖狄去世后,朝廷派他弟弟祖约接管了他的部队)联兵造反了。
庾亮一味刚狠,却没有应对苏峻叛乱的准备,又临阵指挥失当,结果被叛军打得大败。
苏峻攻入首都,打的旗号也是清君侧,把城里士大夫欺辱了一番,随后,仍然拥戴皇帝(晋成帝)和王导,又对士人大赦,唯独不宽容庾亮。
庾亮跑到外面,威风扫地,向他一直瞧不起的江东名将陶侃服软求援。
在陶侃的主持和温峤、郗鉴的帮助下,算是平定了苏峻之乱。
3、庾亮失败,王导复起:东晋无政
由于是庾亮挑起了苏峻之乱,又不得不让别人给他擦屁股,实在没面子了,只好躲到豫州任刺史。于是王导又恢复了威势,和陶侃、郗鉴、温峤一起辅佐晋成帝。
王导二次当政,还是“泥瓦匠”的执政风格,但是更加荒腔走板。
具体体现在两件事情上:
一个是对湘州刺史卞敦的处理。
这厮在苏峻之乱时期,既不派兵勤王、也不出粮出力,只作壁上观,大家都责怪他。
但王导却没有给他降罪,而是让他转任广州刺史。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叙述至此的时候,直接跳出来大骂王导,说东晋无政,连最起码的原则都不要了。
另一件事情,是江州刺史刘胤乱政和郭默之乱。
前江州刺史温峤去世了,王导让刘胤出镇江州。
郗鉴和陶侃都不同意,觉得刘胤这家伙就是个混蛋,让他治理江州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一定出乱子。但王导坚持用。
结果刘胤在江州,大作私生意,财富巨万,成日纵情喝酒享乐。
官方漕运荒废,朝官穷到发不出俸粮来,刘胤的私人商船却纵横四方。
刘胤手下的武将郭默不堪刘胤的欺辱,找个机会杀了刘胤,把刘胤的首级上交到朝廷,又要求朝廷因此让他继任江州刺史。
王导考虑到郭默骁勇难治,就认同他的江州刺史。
陶侃强烈反对这种做法:刘胤虽然混蛋该杀。但是也需要“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怎么能一个将领随便就杀害朝廷命官,而且还要代之自任呢?那样整个政治秩序不就彻底乱了吗?
但是王导回信说,等到朝廷准备好了再讨伐他不迟。陶侃看了信,嘲笑说:这的确是养贼的好办法。
王导的执政风格就是这样,只有包容,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4、庾亮二次当政,排挤王导
最后,位在三公的陶侃不听王导,自行出兵平定了郭默之乱。
在此过程中,庾亮请求将功折罪,跟着陶侃去打了一回酱油,算是恢复了威信,又重新抬起头来了。
随后,陶侃去世,庾亮乘机收编了陶侃在荆州的地盘,掌控荆州、豫州、江州三大军镇,与坐镇中央的王导形成政治军事上的暗中角力。
王导的后援,主要是盘踞京口的郗鉴,又接着选了一些下层寒士做自己的支持力量,也许是这些寒士纪律不大好,也许是他们的被提拔晋用让士族觉得碍眼,总之是引起了士人的不满。
于是,重兵在外的庾亮,就想“顺应民意”逼宫,风言风语传到王导耳朵里,王导说:我和庾亮的关系是休戚与共的,他想要这个权力,就来拿走。最后,庾亮也没有把王导怎样。
最后,二人对峙的僵局,是因为两人几乎同时死掉了,才不了了之。
总的来说从307-339年这33年的时间里:
王导首先打下了一个底子:东晋是一群门阀士族的政权,顶上放个权力虚弱的皇帝,大家一起快活。
晋元帝不干,要提振皇权,引发王敦叛乱。提振皇权的努力失败。
庾亮继承晋明帝的遗志,再次提振皇权,又引发苏峻之乱,借着平定苏峻之乱的势头,以王导、郗鉴、陶侃为代表的士人,又一次把庾亮的风头压过去了。
于是东晋政局又退回到了王导不讲原则的门阀士族政治,但是王导的无原则政治也不能走向极端,于是庾亮又有机会上位,形成政治角力。
最后,老天爷把两人都收了。
但是,东晋门阀士族的政局已经基本成型,此后虽又有各种歧出,但是最终都稳定均衡在王导和庾亮角力的这个点上。谁也无法撼动。于是东晋政局进入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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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照生成时间:2023-01-31 22:4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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