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大树上的鸟

本文转自：扬子晚报

[重庆]李晓

两年前，秋日早晨的一天，老夏提上包出门，妻子问他，去哪儿？老夏说，上班。妻子说，你不是退休了吗？老夏摸摸后脑勺说，哎呀，瞧我这记性。

老夏是我供职这家单位的同事，两年前退休了。有天在马路上碰见老夏的妻子，她跟我说，老夏这个人啊，退休了很不习惯，整天唠叨的就是单位上那些事。

老夏退休时，单位为他开了一个座谈会。会上，单位刚来的年轻同事为他献上一束鲜花，我看见老夏泪光闪烁。座谈会上，老夏对单位领导和同事表达感谢，还惭愧地表示，自己在单位工作30多年，没作多大贡献。

其实老夏是单位的一头老黄牛，他兢兢业业工作30多年，不争名夺利，也从不议论是非。他总是说，要好好工作，好好珍惜单位这个饭碗。

有一次，我在单位写一个材料，一个领导让我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几次还是不满意，我脾气一下爆发了，我把纸质材料拿到办公室，愤怒之中一下撕成碎片，还嚷嚷着不想干了。老夏的办公室就在对门，他闻知，匆匆赶来，猛地一把抱住我说，“你发啥脾气啊，领导让你修改，也是为了提高你的水平，快别任性了，单位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共事这么多年来，这是老夏对我说话语气最重的一次。

老夏是个热心之人。比如，单位办公室分发报纸，本来不是他的工作，但他常常主动去做；活动室旁边的储藏间积满了灰尘，老夏悄悄去收拾干净；单位走廊和楼顶的花草盆景，老夏去浇水、修枝剪叶。这些不显山露水的小事，老夏顺手就做了。

老夏这样温和友善的同事，让单位大楼散发出一种家的气息。

老夏退休后，依然时常联系我等几个老同事，一起去外面吃个饭，或去郊外爬山。老夏知道我喜欢大树，于是和老夏爬山时，他便带上一个吊床，把吊床绑在两棵大树的腰间，让我在吊床上小憩，林间气息，浸绿了我的肺腑。

有一次，我和老夏还去乡野徒步，在一个叫磨盘寨的山下农家夜宿，农户家的老大爷说，我家里有啥，就招待你们吃啥。正好，一个顶着大红鸡冠的公鸡昂头走过院坝，老大爷说：“今晚就吃鸡了。”于是，老夏按照吩咐，燃起柴火灶炖鸡，熊熊燃烧的老木疙瘩发出噼噼啪啪之声，老大爷说，那是灶王爷在欢迎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稀客。入夜，我和老夏搬了小木凳坐在院坝中央，满天星斗似从深蓝天空浮出，那是穿越了亿万年的迢迢星光，它们是沧桑时间的同行者。星光从苍穹而下，撒满了我的心田。第二天早晨离开老大爷家时，老夏悄悄把300元钱放在他家的桌子上。

前不久的重阳节那天，单位为退休老同事们举办了一次团聚会，老夏与老同事们一同“回家”，老夏感慨发言，他说，退休以后离开了单位，才更感觉单位对一个人来说，好比一棵大树，而自己就是栖息在大树上的鸟。老夏的发言引起了在场老同事们的共鸣。

团聚会后，老夏来到单位各个办公室，向认识的同事打招呼。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办公室，他俯下身，双臂像大鸟的翅膀张开，对那办公桌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