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反扑力量

作者：黎荔

雾霾的天空下，我最近的状态也持续不在线，感觉视觉下降，智商下跑，情绪低落，身体困乏。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外面能见度不足10米的混沌世界，总有一种隔世的错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道在雾霾，在头顶看不见的星空和心中的迷霾律下，开始怀疑人生，开始思考终极问题。

21世纪的人类，正飙行在效率至上、高速经济的磁悬浮上，城市化如火如荼，覆盖大地的不再是植被而是脚手架和垃圾，洁净的空气和清澈的河流已成奢侈品，资源透支、环境污染、消费主义、享乐之风……这是一个让人亢奋和焦虑的时代。想起全球最著名的未来研究机构罗马俱乐部在《增长的极限》一书中，曾经提出一个关于增长的疑问，认为人类增长已抵达极限。这本书从人口、农业生产、自然资源、工业生产和环境污染几个方面阐述了人类发展过程中，尤其是产业革命以来经济增长模式给地球和人类自身带来的毁灭性灾难。它向人类发出严重警告：世界正步入短缺时代；有限的资源正消耗殆尽；环境污染正趋于严重；人口增长与自然资源、生态环境的相互作用已开始威胁人类的文明与生存。可行的办法是停止人口和工业投资增长，以达到“零增长”的全球性均衡。

城乡、楼厦、地铁、广场、社区、金融、广告、超市……这些难道不正是我们人类的胜利与成就吗？是的，这些都是人类自己的成就，但是20世纪中叶后的人类，正越来越深陷此境：我们只生活在自己的成就里！正拼命用自己的成就去篡改和毁灭大自然的成就！可别忘了：连人类也是大自然的成就之一！

中国古代诗人歌咏过的洒满月光的大地正在死去，人们今天崇拜的是由水泥、玻璃、钢材、高速公路、大型购物中心和互联网组成的新世界。一个个古老的城市被大规模地拆除，一个个雷同的新城被毫无创意地建造起来。大地在开发中被毁灭，河流一条条死去，原住民大批地离开土地，拥向城市，投奔新世界，投奔时代的广场。我们改变了山岳的形貌，改变了河流的习性，改变了季节的脾气，改变了几千年常识和天理……我们拼命往土地里灌农药化肥，往饲料和食物里投添加剂……无数草木和生灵消逝了，大自然身负重伤，环顾四周，原先的万物欣欣，似乎只剩下了我们自己，孤独的人类，并且正沿着一条不可逆的路径走向机器化，也就是越来越理性冷漠，效率至上，语言、情感、生活趋向于格式化，就像一台台设定了既定程序的机器。人类自己的灵性消逝在自己创造的文明里。没有如此不见天日的雾霾围城，我们不知道人类有多渺小，大自然的反扑力量有多大，多年来人类一直相信，我们可以糟蹋大自然资源而不会有任何后果，我们都错了！

想起以前看过法国大导演吕克·贝松执导的一部《第五元素》，影片讲述2259年的未来，一股宇宙之中的邪恶力量想统治地球，人类面临万劫不复的黑暗世界。外星善良势力预见到这一天的来临，并出手相助，但他们派来地球拯救人类和宇宙的"第五元素"却被恶势力击落，被炸得只剩下一块组织细胞。绿眼睛的生物工程科学家利用残余基因，复原了“第五元素”，为她重塑了肉体，以人类形态出现的，是一个红头发的天真好奇的蓝睛女孩子。第一口氧气的甜蜜，对新世界的慌乱和懵懂，咿咿呀呀的星际语言，她睁开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在培养舱中诞生，如同波提切利画中从浮沫中诞生的美神维纳斯，纯洁而柔弱。她从字母A开始到字母Z，如量子计算机般高速学习和了解人类的历史文化，后来她在战斗中流血受伤，飞船中继续着对人类文明的学习。当她看到W开头的单词，W的第一个词是W-A-R，WAR！从斯大林到诺曼底，从淝水到金门，W-A-R，WAR！所有残酷战争的图片都展现出来，最后是核弹引起的巨大蘑菇云。晶莹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无声滑落，她说你们人类真奇怪，“everythingyoucreateisusedtodestory”（“为什么你们人类创造的东西都具有毁灭性？”），她为人类的暴行和无知杀戮的一幕幕所震惊，“你们毁灭自己！你们还要什么拯救！”她的哭喊回荡在埃及空旷而神秘的金字塔里，死星5分钟后就要撞到地球了，她问人类英雄柯本，为什么要拯救地球，拯救人类，到处都是战争，人类造的东西都是有毁灭性的，她要柯本给她一个理由，柯本说，是爱。真的，那一瞬间，我看哭了……

在茫茫宇宙中，地球就如一座孤岛。如果人性如此美好，总是善于合作，地上的天国早已落成；相反，如果人性只顾堕落残杀，人类早该毁灭，文明不可能延续至今。人是短视和自私的，但人也渴望安全和传承。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言，人既非神，也非兽，这个世界布满污垢，但世界并不因此而毁灭。因为，我们依然想珍惜，对于更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探索，是我们人类活下去的最深层的动力。在浩瀚的宇宙剧场里，地球只是一个极小的舞台。那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一切。我们所爱的每一个人，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我们听说过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度过他们的一生。我们的欢乐与痛苦聚集在一起，所有的猎人与强盗、英雄与懦夫、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长官与士兵、年轻的情侣、母亲与父亲、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家和探险家、德高望重的教师、腐败的政客、超级明星、最高领袖，穹顶之下，我们都在这里，在这片已伤痕累累却依然有着修复能力的大地上。我们是否值得被拯救？我们如何自我拯救？自我拯救的前提是，首先拯救孕育了生命、供养着生命的山岳、湖泽、沙漠、冰川、海洋、生物、矿藏、气候……拯救古老秩序和天然逻辑，拯救被冒犯的神性，被损毁的爱。

人类苦难深重，前途艰险，但在浓重的黑暗之中，总有希望的光芒。人生就是这么薄，这么易碎——必须爱，必须赶快爱，必须用力爱，必须拚命爱，爱与珍惜。

否则，各种宗教的上帝都有毁灭世界的力量，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上帝，都不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