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没有鲜肉包

本文转自：解放日报

唯独没有鲜肉包

魏鸣放

■魏鸣放

每个月，我都会看望老娘，回访老屋。这是一件事，也是两件事。

三年前，老屋动迁，老娘迁入老屋邻近的小区。从此，每个月总有一两次，我会从城市的偏远北郊坐一两个小时地铁，重新回到市中心的老区。

每次看望过老娘，我总会骑上共享单车，再转回老屋的那边。一开始，眼看老房子一家家门前墙上贴着交叉的白色封条、画上大红圈，后来，眼看一间间老屋被推倒，原地上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又将迎来新一代居民。

又要等到多少年后，这里会成为新的老屋？那是别人的事情。

这三年来，我每次从新村外朝里面看，好像又听见里面飘出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声，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好像又看见里面那些老年人，在家门前踱着，动着，咳着，一个个佝偻的身影永远不想从老屋走出。

今天看来，老屋所在的地方只是无数工人新村中的一个。但在小时候，若依半个世纪以前的感觉，这个工人新村真像一个童话世界里的小人国。那时，外面的世界，简直有点像另一座城市。其实，两者之间只是隔了两三条马路。

新村里有一条不长的小街，两边有不少传统的店铺。那家小浦东包子店的柜台上，铺满了十几种馒头和糕点，红红绿绿，品种繁多，有条头糕、绿豆糕、黄松糕等，还有烧卖、粽子和茶叶蛋等。有一种鲜肉包子又大又白又软，飘着香味的肉馅更是诱人。

我们姐弟三人，白天在新村的空地上与邻家孩子疯玩，大呼小叫，大汗淋漓。下午两三点钟，看到母亲从南边早班下班回来。我们一拥而上，打开母亲的人造革黑皮包。

黑包里总有淡馒头、花卷馒头、蝴蝶馒头，然而，一律无馅。我们知道，母亲工厂里的食堂也有另一种馒头。大家不说、不提。

那就是鲜肉包子。60年后的今天，就在老娘住所的附近，有卖那样的包子。

自从老娘搬到新居，我每次看她时总要买上三个。如此就拥有了三个美好的早上。一大早，我坐在她的新居，面对外面的绿树和红花，等待包子蒸热。包子热了，端上桌了。我一只手托住这份“又大又白又软”，然后凑近，静静观赏，读了再读。那是一座须弥大山，尖尖的顶上有一道道深深的皱折，犹如磁力线一般盘旋而下，悠悠散开，旋转出十八瓣美妙的莲花。

又记起，有一条小巷，在我们住的工人新村与母亲的工厂之间，小巷特别细，特别长，特别窄。夏日里，我们姐弟三人吃过晚饭，一起到母亲的工厂，等候母亲中班下班。一等就是三五个小时，经常有人在门房间睡着了。记得回家路上，在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下，我们仨，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一起踮上脚尖，争相畅饮那个黑包里搪瓷杯中凉爽的冰汽水。

记得，那是一条永远的小巷，唯独没有鲜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