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思维的雪

本文转自：通辽日报

□高坚

有时，惯性思维是错误的，比如多年前的一场雪，和与那场雪有关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我在山里砍柴，山坳里树木茂盛，收获颇丰。我一时兴起，没有注意到天空早已乌云密布，忘记了在下雪之前往家赶路。很快，鹅毛般的大雪就下起来了，整个山坳里被雪包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走出山坳，雪花已经覆盖来时路，平时回家之路的边沿被风雪侵蚀得模模糊糊，一直延伸到很远。顺着风吹过来的方向，不远处隐隐约约听到有羊的咩叫声，我透过浓密的雪花网，仔细辨认跟在羊群后面那个穿皮袄的牧羊人。雪太大了，村庄里几个熟悉的牧羊人，都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最后的答案是不确定。索性就随着羊群和牧羊人往回走吧！这样就不会围困在山中。等我追上羊群和牧羊人到了村口时，才发现村口没有那棵树龄几百年的老槐树，那是我们村庄的标识。我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这条路与我生活的村庄正好反方向。

人生地不熟，又赶上大雪天，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天已经黑下来了，牧羊人的家就在村口附近，他知道我走错路，把羊群赶回围栏后，领着我走回他简陋寒酸的土坯房。看到他家烟囱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我的心里感觉到温暖和亲切。屋门有些破旧，只听“嘎吱”一声，打开门的是一位满脸褶皱的女人，穿得也很普通，牧羊人介绍说是他的老婆。他们两口子把我迎进里屋，炕沿边是一个装满榆木炭的铸铁火盆，火盆上坐着一个铝茶壶，烧开的水滋滋地响着……坐在炕上，热气透过芦苇炕席和火盆的热气混合到一起，很是温暖。在牧羊人点燃煤油灯时，我才看清他的脸，长年累月在山中牧羊，风吹日晒使他黑黢黢的脸上布满皱纹，像纵横交错的断裂带一样。牧羊人在给我沏茶倒水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手皴裂得更厉害，像山上被风化的树根，蜷缩在一起，机械地伸缩着。牧羊人的老婆很快端上刚出锅的羊肉馅饼，满屋都是带有羊肉膻味的香气，我顾不得那么多，狼吞虎咽起来，牧羊人一边喝酒一边慢悠悠地品尝着馅饼。

牧羊人半斤酒下肚，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鼾声很大。我由于喝了浓茶，也可能是想家，那晚失眠了。这时屋外的雪花借助风撞击着木窗棂上的牛皮纸，刷刷！刷刷！刷刷！一直在响……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不是像《聊斋志异》里的主人公，遇到山中的鬼怪，好吃好喝招待我，等到夜半三更再把我分吃了吧？想到这，我想起来逃跑，再一想，这深更半夜大雪天，往哪里跑啊！正想着，牧羊人的老婆起来了，黑夜里她的面目是那么狰狞恐怖，简直就是鬼怪。庆幸的是她并没有走向我，也没有张开血盆大口。而是摸摸索索走向火盆，用火铲把榆木炭火扒拉开，炭火忽明忽灭间，阵阵热气慢慢弥漫整个土坯房……这个夜晚我不记得牧羊人的老婆起来几次扒拉火盆里的火，不知道啥时候，我把这些幼稚的想法带入梦乡……

清晨，等我醒来时，雪还在下。牧羊人早早起来给羊群喂好草料，准备雪休。女主人已经做好早饭，火盆里昨晚的灰烬也换成新的榆木炭火，土坯房里洋溢着温暖的气息。两口子热情地招待我吃早饭，他们脸上的皱纹和皴裂的手虽然用热水洗了，但并没有改变多少。《聊斋志异》里鬼怪的故事没有发生，我活得挺好的。我想蒲松龄笔下的那些鬼怪故事，一定是被关在土坯房外的大雪里。

我一夜未归，我的家人很快在牧羊人家找到我，对牧羊人夫妇感激的话说了无数。我却不知为什么，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心里甚至还有逃脱一场劫难那样的想法。牧羊人和他的老婆，他们脸上的皱纹和皴裂的手，以及《聊斋志异》的鬼怪故事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现。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一张张羊肉馅饼，忽明忽灭的榆木炭火盆，在我心里一直斗争着。

多少年过去了，我应该在心灵深处给那个雪夜正名，用一片一片的雪花，给牧羊人夫妇写一封情意意切的致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