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和“大棉袄”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一过大寒，举目望去，果然一切都披上了银装。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日子毫无商量地就横在眼前。这次的冬季，德国家家户户都必须节省能源，连电视台的新闻播报员也一改往日开领裙装的打扮，穿上了一件高领毛衣加西装外套，似乎在暗示播报间的温度维持在政府规定的19度。

而我却一下子想起了围在父母身边吃火锅的情景。那时候的羊肉火锅仅仅就着菠菜、白菜和粉丝，就在炭火的滋滋声中吃得惬意，暖得开心。同时，当脑海里出现这一幕时，我还会觉得自己是在故宫里走着，长城上站着，冰糖葫芦啃着。

这就是来自家乡的记忆带给我的安慰和快乐。冬天的夜晚，我总是披上母亲留下来的毛衣，坐在被窝里等待睡意来临。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当父母不在后，才发现他们是给自己挡风御寒的“大棉袄”。

记得有一次，母亲带我去看电影。在进入电影院前，她带我掀开两条厚厚的蓝色大棉帘子，走入一家食品公司。那里面到处都是各种吃的。我跟着母亲走到熟食柜台前，看着她买了一小包熟的方腿肉，也就是德国香肠店里煮熟的猪后腿肉。母亲把这一小包肉放在包里后，带着我又穿过那两条厚厚的蓝色大棉帘子，走进对面的电影院。

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时，母亲就拿出那包方腿肉和我一起吃。我已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片，但那粉红的颜色和香咸的味道就此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好像只有那一次的方腿肉，才是我后来一直认定的真正意义上的方腿肉了。

还有红肠，也是母亲会在带我看电影之前替换着买的。那种斜切的有着一圈可以吃下去的红色肠衣的香肠，我后来在德国一直没找到过。

找不到也好，这就可以成为母亲留给我的一个小秘密了。后来再回到国内时，我也曾特意去熟食店买红肠吃，却觉得口感和在母亲身边时吃到的不一样。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母亲是有磁场的，她的磁场会改变食物的口感？

失去母亲后，没想到生活赐予我的“小棉袄”，在一个个冬天的来来去去里长大，并开始给我御寒保暖了。

有一次女儿打电话告诉我说弄了个新床给我。过几天就带了男朋友回家帮我将她哥哥留下的高床给拆了，让我在新床上睡觉。原因是随着年龄增长和吃药的关系，我的睡眠变短变差了。加上外子的呼噜声随着年老而变得厉害起来，每每睡到半夜被他的呼噜声吵醒，我就不得不趁着起夜的机会，换到儿子的房间里才能很快睡着。

女儿住的房间已经没有床了。她当时搬出家时把自己的单人床带走了。儿子房间里还有张大床，可惜是个要爬楼梯的高床。年近60岁的我，半夜爬楼梯实在不方便，于是我就在大床边上搭了个夏天花园里用的凉榻，在榻上铺了两层被褥、两层毛毯当床垫，凑合着继续做月下之梦。

但是凉榻到底是凉榻，冬天总还是觉得腰下冷飕飕的。于是我又拿出澳大利亚的哥哥送给我的一张老羊皮，垫在身下，如此是真的一点都不冷了。老羊皮毕竟是非常厚的皮褥子，十分保暖，躺在上面才突然明白为啥东北人都喜欢在炕上铺皮毛了。

如此睡了一小阵就被回家来看望我们的女儿看在眼里了。小小的人儿，当时还是个医学学生，就自作主张替我换床了。我听了自是高兴，凉榻很硬，铺再多的被褥也和床垫不能比。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周末，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吃过午饭后开始拆凉榻，卸高床，当然还外带吸尘和大扫除。并且还不要我插一点手，我只能在厨房替他们烧饭和准备咖啡。

他们一个下午就将房间腾空，并将新的双人床也搭建起来。第二天吃过早餐后，继续整理杂物。

晚上我和外子一起躺在新床上，看着变了样的房间觉得很是新奇。

外子说：“今天我们扔了很多东西。”

我说：“感觉很不错吧？”他和我一起笑了。

有件“小棉袄”，感觉真的很不错。此时此刻，我分外想念自己的母亲，当她在世的时候，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大学毕业3年后我就出国了，刚刚能够自立的我无暇顾及母亲就远去他乡，每每想起总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虽然后来彼此也有探亲的机会，但是一两个月的短暂相聚又如何比得上日日在一起的时光。

转眼又到冬至。似乎冬天的皑皑白雪和阵阵寒意，是专门让人用来思念亲人所给予的温暖的。如果有可能，我自然是希望能够继续陪伴在父母身边。比如让我也有一次机会给他们换一张更舒适的床，或者下一锅饺子、炸一盘春卷也好，重要的是让我们能够再一次团聚，再一次一起吃上一顿饭，再一次彼此微笑着相对而视。

如此冬日，在升腾而起的记忆中，我即便远在天边，也能清楚记得父母的身影和音容笑貌。他们给予我的太多，多过我能够回报给他们的。因为现在除了思念，我再没有机会了。

“大棉袄”和“小棉袄”，将一代代中华儿女的亲情紧紧联在一起。人生里可获得的温暖渠道和方式很多，唯有来自父母的温暖是如此绵长，令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