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中秋月

本文转自：陕西日报

常晓军

这些年，人在西安，离雪域高原越发远了，有些事也开始遗忘。可我总会想起那年的中秋节。

刚到西藏当兵，我年轻气盛，缺氧寒冷啥都不怕，没想到吃饭却成了难事。那时，我这个班十个人，八个陕西兵。私下里，我们常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吃些面食。中队地处偏僻之地，天气变化无常。内地刚入秋，这里的群山已被大雪染白。面对着这片“生死之地”，大家都没了“会当凌绝顶”的豪气，眼里只剩下了单调乏味。是啊，这个连绿色都见不着的地方，哪会有面食供应呢？

嘴馋，就会四处搜寻。我们用压力锅煮过几次挂面。到了捞面的时候，宿舍里就乱成一锅粥。有天晚上，我们正在煮面，突然“嘭”的一声，高压锅炸开了，天花板上全是面条，一条条下垂着，晃动着。我们都不敢说话，就连班长也是惊魂未定，不知如何是好。等到新兵下连后，我每周可以吃上两顿面条，这自然是好事。但用半人多高的压力锅煮面，无疑要下些硬功夫。陕西兵们生怕吃不上面，主动要求帮厨。他们爬上灶台，用扳手拧紧锅四周的螺丝，保证不出任何纰漏。那一丝不苟的模样，分明让人从中看到了希望和快乐。

一周吃两次面，起初很满足，时间久了又觉着不过瘾，便和老乡们煮方便面。方便面的确方便，找个盆，找个地儿，再加上肉罐头，水开后就能大快朵颐。我们常利用休息时间在河边煮面，大家都开心极了。这时，就有人说：“要是能吃上面饼子、白面馒头该多好。”

就在大家瞎琢磨的时候，姐姐发来电报，说母亲给我邮了些家乡的手工月饼，嘱我一定要分给大家，图个团团圆圆。我这才知道中秋节要到了。以前在家过中秋，月亮刚露出些许光晕，母亲便会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月饼、苹果，虔诚地摆放在盘子里敬月。年少时贪嘴，千方百计想从家人眼皮下偷食。母亲明白我的想法，“固若金汤”地守着所谓的“供品”，不准任何人动。等敬月到了后半夜，才允许大家吃。只可惜我们都昏昏欲睡，早没了那份心情。待第二天起床，发现放在床头的月饼时，我才会恍然大悟，笑出声来。

母亲慢慢变老，也不再刻意防范我们偷食月饼，但每年敬月仍一丝不苟。我当兵将要离开家的那个中秋，母亲说：“以后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你们姐弟一个个翅膀变硬要飞了，难团圆了……”看着母亲飘动的白发，我不禁沉默了，可心里想的却是，不就是不吃月饼吗？

当所有的苦累，幻化成漫长的等待时，才知道期待如此之美。然而早到的大雪，却无情地封闭了通向山外的道路。见不到月亮，又没有月饼，原本曼妙的中秋夜，转眼就像是一把利刃，让人心里生疼。漫漫大雪，冷气袭人，我思家心切，尤其是在这个团圆的日子。

窗外，雪色闪闪烁烁，大家一边唱《说句心里话》，一边拭去思乡的泪水，也不知谁提议举办堆雪人比赛，才陆续传出笑声。一个、两个、三个，很快就有了一群雪人，高矮胖瘦不同，形象千奇百怪，面容五花八门。在班长的安排下，雪人很快就被排列得整整齐齐。当一块块用雪做成的“月饼”发放到雪人手中时，整个营区就变得喧闹起来。所有人都忘记了冷，忘记了痛，任心情放飞在高原上空。

人生就是这样，刚才还无比绝望，转眼就有可能喜笑颜开。就在大家疯狂乱舞之际，战友“花狗”把我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原来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些面粉。跟随着他的眼色，我们一行悄悄溜进食堂。四处静悄悄的，大家分头行动，你拨拉灶火，我找食用油，他开油喷灯，锅很快热起来。“滋啦”一声，入锅的油香便飘散开。“花狗”娴熟地把面团压成薄饼，乘势顺着锅沿滑下，白面饼旋即变黄，撩人的香气不断散溢着。不一会儿，眼前的面饼就堆成了小山。

窗外的雪停了，只有凛冽的风还刮着，不时将雪花旋到半空。没有人在意大雪，大家吃着油面饼子，陪雪人一起赏月聊天。圆月冉冉升起，照耀着高原大山，粗犷而又浪漫，一切都那么美好，让人感受着节日的快乐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