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天如水

本文转自：萍乡日报

王国梁

年轻时，我特别害怕面对曲终人散的场景。

那时我爱热闹，经常邀朋友们来家中聚会。聚会时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人散后却杯盘狼藉，沉寂清冷。如同一场华丽的烟花，绽放时精彩纷呈，凋零时只剩一地残屑、满目凄凉。我会怔怔地愣在原地，枯坐着，沉默良久。

和朋友们在外面聚会结束后，我最怕把别人送完，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仿佛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所以每次聚会，我都力求先走，避免留到最后。有几次，我甚至跟逃跑一样，先冲了出去。那时我还以为，只要珍惜，身边所有的人都会陪你走过一程程山水。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面对曲终人散，心境越来越淡然。因为经历了一次次离别，数不清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终于明白，任何人都是你生命的过客，而非归人。人生聚散是常态，随着阅历增加，很多原来无法面对的场景越来越习以为常。

很多滋味都会由浓转淡。这个过程好比泡茶，第一遍时滋味浓烈，蓄水再泡，一遍比一遍淡。到了最后，淡到极致。不同的是，茶味到了最后滋味全无，而我的心境却是繁华落尽见真醇的淡然。

偶然看到丰子恺先生的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觉得特别有共鸣。丰子恺先生的漫画中，客人散去，一张矮桌，一壶清茶，几只茶杯，一钩新月悬于苍穹。画面简约却意蕴丰富，情味深长，寥寥几笔表达出人散后清静的心境。简洁的画面，毫无落寞和寂寥之感，有的是淡然而自适的心态。夜色清幽，夜景清雅，心境也可以用皎洁来形容了，就是那种明亮坦然、淡泊从容的状态。

这种状态，恰到好处贴合了我的心境。君子之交淡如水，聚散随缘，没有什么值得纠结和失落的。聚有聚的欢畅，散有散的自在。你来，我陪你，宾主尽欢；你去，我不留，各自安好。有朋友陪可以把酒言欢，没有朋友陪还有一钩新月为伴，月色温柔，心静如水，亦不失为人间佳境。

想来世间所有的聚散都如梦一场，缘来缘去缘如水，聚散离合如浮云。“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一生中要经历多少场离别？恐怕很难数得清。初尝离别的滋味，我们总觉伤感辛酸。离别经历得多了，便觉每一场离别都如花谢一样自然。我们不再为人散后的冷清而难过，不再为独对月色而寂寞，不再为追不上某人的背影而悲伤，也不再为谁删掉了你的微信而沮丧……得失随缘，聚散随意。“随他去吧”，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年岁越长，我愈发觉得生活中所要面对的离别越多。身边的亲朋好友，来来去去，聚聚散散，如旅途中上车下车的旅人。每一程都有人陪，有的人注定到站便分离。分别的时候，挥一挥衣袖，不诉离殇。

曲终人散天如水，这种境界，是岁月赐予我们的练达通透。人生海海，我们经历过起起伏伏，经历过暗流涌动，生命之舟终将驶入平坦开阔的水域。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风起云涌都烟消云散，所有的波涛翻滚都沉寂平息，我们面前是波平如镜，人生从此豁然开朗。人生悟透，聚散看淡，抵达大美之境。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欢聚也无散，也无风雨也无晴——人生终将修炼至“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