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从电视名人到新任总统，“阿根廷特朗普”为何赢了？将把国家引向何方？

延续还是破裂？中左翼还是极右翼？当地时间11月19日，阿根廷逾3000万选民在第二轮总统选举中作出了抉择。扬言关闭央行、废除本国货币、用“电锯”挽救国家经济的极右翼选举联盟“自由前进党”候选人、经济学家米莱获得大多数选民的支持，当选新一届总统，胜选幅度创下1983年以来最高。

舆论认为，这场胜利源于民众渴望变革的强烈意愿。尽管人们担忧米莱的经济政策可能带来阵痛，但他们仍愿意押注不确定的未来。不过，竞选和治国是两回事。“政治素人”米莱要想兑现诺言、将这个饱受通胀、债务、贫困蹂躏的拉美第三大经济体带出经济危机，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政治素人

19日晚，阿根廷国家选举委员会发布的消息显示，在完成对94.09%的选票统计后，米莱获得55.80%的选票，中左翼执政联盟祖国联盟候选人、现任经济部长马萨的得票率为44.19%。11%的领先优势远超此前各家民调预计，也是自1983年阿根廷恢复民主以来，总统选举的最大胜选幅度。

消息传来，马萨发表讲话承认败选，并致电米莱表示祝贺。米莱支持者在政党总部外欣喜若狂。他们称其为经济梦想家，准备带领阿根廷摆脱几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之一。

米莱的反对者则对这位以头发蓬乱、言论出格著称的电视名人的非凡崛起，感到震惊和沮丧。

米莱现年53岁，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求学时期曾因脾气暴躁、出言不逊被同学称为“疯子”。1989年在阿根廷陷入严重经济危机的背景下，米莱萌生主修经济学的想法，并获得经济学学位。此后，他先后在大学任教、在多家企业和公共机构任职，还曾频繁接受媒体采访，担任电视节目主持人和嘉宾。

2020年，米莱的职业生涯开始转向。他参与组建“自由前进党”，正式开启政坛之旅，并于2021年顺利当选国会众议员。不过，很少有人能预料到，仅仅两年之后，这样一位“政治素人”能迅速成为炙手可热的总统候选人。

本次竞选期间，米莱以反建制派局外人的身份加入选战，自诩为无政府资本主义者，提出一系列激进自由主义的政策主张，包括关闭央行、放弃阿根廷比索转而使用美元、削减15%的公共支出、裁撤政府部门等。他还支持器官买卖合法化、实行宽松枪支管理政策等，一度引发轩然大波。

在上月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米莱以30%的支持率位居第二，仅落后于得票率37%的现任经济部长马萨。在第二轮决选前，当地大部分民调认为两人势均力敌，或米莱略微领先。

“就政治逻辑而言，我是一个错误，我所做的是消除政客的特权……我不在乎我的竞争对手是谁，我要打败所有人。”米莱曾在接受采访时一展总统雄心。

人心思变

咄咄逼人、语出惊人，人们常常将米莱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相提并论。“如果米莱把头发梳得很整齐，如果他不生气，人们还会邀请他演讲吗？”米莱竞选团队成员对此毫不讳言。

但是，米莱也是阿根廷的独特产物，他的出现并非偶然。

阿根廷目前是世界上通胀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根据政府的报告，其通胀率已超过140%，货币大幅贬值，且有约4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为了应对经济危机，阿根廷多次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寻求贷款，成为该组织最大的单一债务国，但一直无力偿还，导致多次主权债务违约。频繁的经济动荡严重影响政治局势，激进乃至极端思潮的产生与传播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成为一种必然。

“米莱获胜一点都不让人意外。”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所长王友明指出，尽管马萨在第一轮领先，但第二轮遭到逆转的例子在拉美政坛屡见不鲜。究其原因，一方面，在第一轮投票后，由前总统马克里领导的中右翼势力宣布支持米莱，对后者的逆转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米莱的胜利并不表明极右翼力量受到选民多大程度的欢迎。选民更多是在表达对中左翼现政府执政业绩的愤怒和失望。

尽管米莱的很多竞选主张“近乎疯狂”，但是，“在阿根廷最近10年已第六次陷入经济衰退的事实面前，中产阶级和贫困阶层已对现政府失去耐心，允许‘新手’试错的底线一再被拉低。”王友明指出，可以说，在愤怒和疯狂之间，阿根廷选民两害相权取其轻，将希望寄托在誓言改变的米莱身上，尽管此举可能带来颠覆性改革和系统性的震荡。

“这是一场冒险的赌博。”米莱传记《疯狂的人》的作者胡安·冈萨雷斯在投票前表示。

利剑高悬

按计划，米莱将于12月10日宣誓就职。他将登上总统宝座，在未来4年带领阿根廷“向右偏转”，也将接下政府赤字严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440亿美元债务待偿、通胀率高企的烂摊子。

米莱在胜选演讲中承认，阿根廷面临着一系列的危机，已没有空间实施温和的折中之法。

“极右翼力量上台虽能短暂满足选民思变求新的需求，但‘政治素人’米莱的未来执政之路面临多重挑战。”王友明从政治、经济两方面给出观察。

政治上，如何与右翼势力分权，将是米莱面临的第一大难题。中右翼势力在关键时刻给予支持，米莱需要以分权作为回报。在新政府组建过程中，米莱需要将一些重要的阁僚之位让给中右翼。

如何应对派系林立的国会，将是米莱新政权的另一重考验。中左翼仍是国会中一股强大力量，极右翼仍是少数派。因此，米莱政府会在国会受到中左翼力量的强大掣肘，也需要争取其他党派支持。

此外，在阿根廷社会，强大的工会势力不会坐视米莱肆无忌惮地推行以私有化、自由化、市场化、打击工会为特征的新自由主义政策，料将频繁组织罢工，与新政府进行对抗。

经济上，“阿根廷深陷严重经济危机，由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王友明指出，经济结构单一，没有形成系统化的产业链，主要依靠大宗商品和渔业、林业产品的出口；今年遭遇大旱等自然灾害，直接导致其农作物产量下降；最关键的是，阿根廷金融体系极其脆弱，欠IMF高达400多亿美元债务，债务危机直接制约了阿根廷政权的投资空间。

在此背景下，“米莱提出的经济路线是完全进入新自由主义轨道，采取冒险的金融休克式疗法，比如经济美元化、弃用比索等。这在世界范围内有成功先例，但对于阿根廷濒于崩溃的金融体系来说，不仅不是良方，甚至是一剂毒药。”王友明指出。

可以预见，阿根廷经济短期内脱困无望。上述种种困难都将成为高悬在米莱新政权头上的利剑，也将为阿根廷的未来带来更多不确定性。

未知水域

在长期以来由左右两派（中左翼庇隆主义者和中右翼保守派）主导的阿根廷政坛，米莱的胜利打破了政治传统，也被视为极右民粹主义在拉美复苏的潜在迹象。这会对阿根廷的外交政策，及其与拉美和世界的互动带来何种影响？

“米莱上台后，阿根廷的外交政策不仅仅是小幅调整，可能会出现较大变动。”王友明指出。

方向上，阿根廷中左翼政权奉行的平衡外交会开始倾斜，新政权明显会倾向美西方体系。

邻国关系上，阿根廷与重要贸易伙伴国巴西的关系会有所调整，两国将告别“蜜月期”，在南方共同市场框架中的分歧和摩擦肯定会增多。

合作平台上，阿根廷可能会拒绝加入金砖组织，米莱在竞选期间曾有这样的表态。

对于中阿关系，王友明认为，两国关系不会倒退，但会有一段磨合期，会通过不停地沟通调试，找到新的利益融合点。中国多年来一直是阿根廷第二大贸易伙伴和最大农产品出口市场。米莱想要带领阿根廷走出经济困境，离不开中国这个大市场。

值得一提的是，拉美政治版图目前是一片“粉红”，主要大国都是左翼或中左翼势力执政。“阿根廷极右翼力量上台，可以说撕裂了拉美‘粉红’版图，会对其他即将面临大选的国家产生一定的示范效应。”王友明指出。

明年，墨西哥会迎来大选，左右政党已提前开始较量；委内瑞拉也将举行大选，前议员马查多被任命为反对派总统候选人。2025年，智利将迎来大选，右翼政党候选人在民调中领先。

从政治生态的角度看，一次又一次的左右对决、政治回摆，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左右双方势均力敌，任何一方都不能一直占上风，且任何一方都拿不出经济脱困的灵丹妙药。”王友明指出，双方心知肚明，也知道对方的一些主张是合理的。但一些政客为了一己私利，缠斗不休，任凭政治钟摆不停摇摆。对于选民来说，面临的永远是充满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