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欢喜

本文转自：黔南日报

世象众生——

小人物的欢喜

窗外风

我提着菜刚要走，身后忽然响起胡琴声，一扭头，见老孙头拉胡琴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

只见老孙头正襟危坐，肩上搭一条毛巾，瘦骨嶙峋的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把饱经沧桑的胡琴搁在膝盖上，似笑非笑神情貌似老顽童，正怡然自得地拉琴。前一分钟他还在给我收菜钱找零钱，我一转身的工夫，胡琴就在他手上了，买菜的时候也曾到处看，却没看到他身边有胡琴：“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胡琴呢？”

老孙头在这街上已卖了很多年菜，开始的时候就是路边摊，找块塑料布铺地上，菜搁在塑料布上任路人挑选。那时候老孙头还年轻些，整天琢磨着挣钱给儿子娶媳妇，见个人就嘟囔：“便宜啦，菜便宜啦，快买吧，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其实街上吆喝卖菜的人有许多，但是都不如老孙头的表情来得有趣，他眼睛很小却晶亮，面色黝黑皮肤却舒展，嘴巴不停地嘟囔，扯着扯着就跑偏与卖菜无关了。于是我们都知道了他卖菜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如今娶个媳妇贵着哩”成了他的口头禅。一小老太太在边上帮忙，一看就是他老伴儿。老孙头在跑偏的路上还不忘指点老伴怎么卖菜，真让人忍俊不禁。

虽说卖菜挣的钱同娶儿媳妇要花的钱比起来是杯水车薪，但是老孙头的菜依然卖得比别家便宜，常买菜的人谁不知道菜价呢。于是老孙头的菜摊前总是人多，跟老孙头“斗嘴”的人也就多。老孙头自己说，菜便宜当然有道理，路边摊不用付摊位费啊。大家就笑：“还挺会给找自己台阶下。”

冬天天寒地冻，老孙头终于在菜市场有了个摊位，菜摆在台子上，他穿着厚棉袄棉裤缩在菜中央，守着磅秤和收钱的小木箱子。他缩着脖子抄着手，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没人能听出他唱的是啥，可是他唱得带劲着呢，边唱边回答买菜人的问询，还不忘打趣一番，周围顿时笑语盈盈。有这份热闹，寒冷的冬天也好像不太冷了。

夏天到了，老孙头摊位前的蔬菜摆得整整齐齐，他摇着蒲扇，无人买菜就半闭着眼，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有人来就抬一下眼皮，任顾客翻捡，直到来人买菜了，他才睁开眼，抬手接过菜往磅秤上一放，立刻就能报出价钱，速度之快无人能及。我曾经在他报出重量之后打算自己算一下价钱，可是没等我脑子开始转，他已经飞速地报了价格。等我千回百转地算出来，吃惊地发现老孙头算得非常正确，从此我再也干这等损耗脑细胞的事。老孙头脚边总有一团蚊香，这夏天的青烟袅袅，越发让人觉得热。老孙头说不热，心静自然凉。又说，年纪大了，不怕热。总之心宽得很。老太太已经不再来帮忙，有人问，他就说，在家看孙子呢。怪不得好久没听老孙头说卖菜娶儿媳妇的事了。

虽然觉得不过几天前的事，其实已经七八年过去了。在这些不知不觉的岁月里，众人习惯了老孙头的各式语言，听到他那一声拉长了的沉下来的“嗯”就想笑，他即便是生气也让人发笑。

我拿过他那年久发黑的胡琴仔细看，上面刻着“北京琴艺”四个字，他絮絮地说琴弦已经换过，这把琴有一百多年历史，是人家怕他卖菜闷，送给他解闷的。我对乐器一无所知，是不是有一百多年真不敢确定，但是老孙头的快乐是肯定的。他拉起琴来虽不成调儿却一板一眼，自我陶醉得厉害。

走远了，仍然能听到老孙头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在这热火朝天的尘世里，快乐是不分阶层不分挣钱多少的。老孙头卖的不只是菜，还有情调，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