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汤显祖书写的爱情梦

汤显祖已经有名气了，张居正想让他和自己的儿子结交，汤显祖不理睬，于是他落榜了。张居正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理睬，又落榜了。张居正死后，他才考上了，朝廷官员都敬佩他的为人，想与他结交，他还是不理睬。如果汤显祖顺利的考取功名，那这世上也只多了一个无名的进士，但正因为得罪了张居正，仕途坎坷，才留给世间一位大师。这么看，苦了汤显祖，甜了后来人。

记得我大二那年古代文学课学到明代文学的时候，一路从散文小说走到话本戏曲。课上看了一遍又一遍西厢记和牡丹亭，西厢记是越剧，节奏快而且更好理解一些，更民间化。当时几个经典桥段我们全班乐不可支，真的太喜欢红娘这个角色了。然后后面放的牡丹亭，第一反应是雅且慢，雅到我们一群人听不懂，慢到全班放到下课，睡着走神了一多半。

一开始我也是硬支棱着脑袋听，后来正就完全沉浸式观戏，我甚至一个中文系的学生无法用自己学过的知识去恰当形容它。非要说的话，越剧像夏日炎炎的凉风掠过，畅快淋漓。昆曲像深冬严寒后春风拂面，入骨温柔，次次文学课次次感叹古代文人究竟是何等惊才绝艳。

红楼梦太复杂，只能挑几个典型故事演，不好分离出来主线。京剧有梅派的黛玉葬花，晴雯撕扇，俊袭人，荀派的晴雯，红楼二尤。很少演，基本都濒临失传。牡丹亭就不一样，他有明确的主旨，清晰的主线，虽然原作55折，现在在演的时候只需要把二人的爱情历程演出来就好了，无关紧要的场次可以省去，这样下来两个多小时就把一个起死回生的完整情节表现出来了。明清时候，人比较闲，全部都演牡丹亭，能演好几天。

《临川浮梦》也是汤显祖的经典作品，浮的是汤显祖的梦，是在这苍凉世间所有心寒而热血仍沸的人的梦。曲愈激越，词愈激昂，情至浓时，枷锁桎梏困不住高举的执笔之手，天罗地网网不住从中挣落的泣血碎玉之词。如蜉蝣，溯流而上，经世态炎凉，一身反骨揉碎，书尽这浮生大梦，梦这世间不容许的情，梦这世间不容许的暖，梦知交共白头、千里少年游，沿这逆旅溯游，游至血涸骨碎，也不过为梦这心上蝶翼俶尔远逝的颤动，再将这梦向浑噩世间扬手一泼。

只讨论文学的情况下，最深刻的灵魂触动，必然不会是肤浅的表达。我们经常说，文学家有顶级一流之分。莎士比亚是顶级，贝克特就是一流。汤显祖是顶级，李渔就是一流。但是会发现，不管是顶级，一流，甚至部分二流三流作家，他们必然不是在努力创造“市井”文字，也不会在努力创造“市井”故事。最好的作家，在文字上，要么堂皇但不繁庸，要么清晰但不白口。这是结果论，从诗经到现当代，都是如此，这也许是文学家本身的坚持。牡丹亭没有过于复杂的内容和情感，但文章结构只会让你惊叹。

因情成梦，因梦成戏。《牡丹亭》是汤显祖的呕心沥血之作，《牡丹亭》与其说是写给后世之人的劝诫，劝诫人们要珍惜身边的所爱之人，倒不如说是汤显祖给已逝挚爱的一封情书。在现实中未能舒畅的人生，在现实中不能再相逢的人，在现实中未能完成的承诺。在梦中，在戏里，都实现了。“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这戏中的人，虽然悲惨，但终究有着结局，而戏外，却是景物依旧，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