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左牵黄”

本文转自：杭州日报

莺啼序

似曾相识“左牵黄”

宋 《萱草游狗图》

俞美娜

狗，一直是我们人类的好朋友。

说起小狗，心里总是软软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总有一些爱与记忆，是小狗给予的，比想象中的更温柔恒久。

去年秋天，剧作家万方在《乖呀乖》里讲述她与小狗乖乖相处的日常生活，她说，“我用心中的那双眼睛环顾四周，哪一样是我生命中让我最在意、最珍惜、最动情的，我觉得就是我的狗”；电影《忠公八犬的故事》中，一直等待教授的“八公”，几乎诠释了爱就是等待与牵挂。

很多人以为养狗、爱狗是现代文明进步才有的风尚，其实早在宋代，这些活泼泼的小狗就已经陪伴在人们左右了。

守护家园

建隆二年（961）十一月，“始猎于近郊……其日，先出禁军为围场，五坊以鸷禽、细犬从”。这是宋代五坊里关于小狗最早的记载。

宋代沿袭唐制，于中央建立五坊。“五坊”，即当时用来饲养皇家动物的官方机构。皇家在郊区狩猎，五坊官员带着驯养的“鸷禽”“细犬”随从，“细犬”就是善于狩猎、身手矫捷的猎犬。它们在校猎中时而冲锋在前，时而左右突击，极其勇猛无畏。

在古代，校猎是为了宣扬武力、鼓舞士气。宋太祖、宋太宗都是武将出身，对校猎自然十分重视。想象一下，校猎场上，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猎猎作响，两边军士击节为鼓，扺掌而歌。天子跃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如浪潮翻涌，地迥鹰犬疾，草深狐兔肥，好不威风！

端拱元年（988），宋太宗为表仁君之范，决定将五坊饲养的鹰犬全部“放生”，同时要求各州官员不得再以鹰犬作为礼物来进献。并于同年十月颁布《罢畋游放五坊鹰犬禁诸州不得献鹰犬诏》，令“五坊所畜鹰犬并放之，诸州不得以鹰犬来献”。这可能是宋代第一个关于狗的法令。

天禧元年（1017），宋真宗封禅于泰山，为了彰显仁德，颁布《放鹰犬诏》，“所养鹰鹘猎犬三十五头，宜令入内侍省因投龙简使臣，赍放名山高僻之所。”建炎元年（1127），南宋初建，宋高宗下诏：“朕罔好游畋，有以鹰犬辄称御前者，流海岛。”

如此一来，当这些曾在皇家猎场上与“鹰”比肩的“细犬”彻底“解甲归田”，它们也一样是守护家园的忠诚卫士。宋仁宗庆历年间，宫廷卫士兵变，曾有台谏官上言请求“养此狗于掖庭，以警仓卒”。开禧二年（1206），金军攻打襄阳，“各家所养之犬，在城外百十为群，有数千只，每遇夜出兵攻劫虏人营寨，则群犬争吠”。可见，当时养狗的人家已不在少数，这些小狗也一如既往地忠诚于主人。

相伴左右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荒径已风急，独行唯犬随”……在古人的田园牧歌中，小狗也见证了一代文豪跌宕起伏的人生。

熙宁八年（1075），正值壮年的苏轼带着一条狗，一只鹰出门打猎。他虽自称老夫，却豪情不减，纵笔写下了《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左牵黄”的“黄”，应该是一只寻常质朴的中华田园犬。

如果说，“阿黄”在陪伴苏轼密州出猎时，只是一个小配角。等苏轼写到“乌觜”，已是他生活中的挚友。

绍圣四年（1097）七月，年过六旬的苏轼被贬去琼州（今海南省儋州市）。这里远离中原，在古时被视为“蛮荒之地”，更是“瘴疠之乡”。哪怕是宦海浮沉数十年，历经高峰和低谷的苏轼，也难免会感到凄凉和痛苦吧。

也许是为了排解寂寞，苏轼养了一只当地的海獒犬，取名“乌觜”，从字面来看，可能是条黑嘴大狗。苏轼与它相依为命，同居同食，带着它访友人、听故事，最后遇赦北归也带着它。可以想象在枯寂的海岛，他们相依为命，当乌觜的眼睛望向主人时，是否也曾给予苏轼许多安慰？

苏轼为爱犬专门写了一首标题很长的诗：《予来儋耳，得吠狗曰“乌觜”，甚猛而驯。随予迁合浦、过澄迈，泅而济，路人皆惊。戏为作此诗》：

“乌喙本海獒，幸我为之主。食余已瓠肥，终不忧鼎俎。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跳踉趁童仆，吐舌喘汗雨。长桥不肯蹑，径度清深浦。拍浮似鹅鸭，登岸剧虓虎。盗肉亦小疵，鞭棰当贳汝。再拜谢恩厚，天不遣言语。何当寄家书，黄耳定乃祖。”

大致意思是：乌觜本来是海南岛上一条狗，幸好遇到我这样的主人。我把它养得肥肥壮壮，从来不愁饿着。它白天为我迎接宾客，晚上给我看门护院。当它知道我要北归，欢喜地摇着尾巴笨拙地跳舞。跳高蹦低用头蹭着童仆，吐着舌头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走过长长的木桥不肯跟我走，直接跳进河里游了过去。

它游泳的姿势就如鹅鸭，上岸以后宛若咆哮的老虎。有时候会犯偷肉吃的错误，本应该举起皮鞭打你几下，可是想了想还是把你饶过了。谢谢你陪伴我度过这些艰苦的岁月，虽然你不会说话，可是我的心思你能懂。我不妨写一封信，由你传递给远方的家人。

这些宋人一笔而过的小狗们，留在历史的侧影里，琐碎而又亲切。它们和我们生活中的小狗一样，年轻时灵敏骁勇，跑起来一触即发，可总有一天，也会英雄迟暮，终有一别。而主人与小狗的相伴，同行一场的珍惜，“天涯共此时”的纪念，不论昨日还是此刻，都让我们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