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看维密的人，都是在看什么？

时隔四年，维多利亚的秘密大秀以全新方式回归了——这称得上是时尚圈的年度事件。

网友称这一届是“众神归位”。那些曾在电视年代的舞台史上留下名字的超模，有些已隐退了，江湖上还有她们的名字。社媒年代，她们的走秀“名场面”依然被人剪辑、翻看。跨越了20年，没想到维密舞台史上的超级明星还有回归、集结的一天，吉赛尔·邦辰、纳奥米·坎贝尔、阿德里亚娜·利马和“糖糖”坎蒂丝·斯瓦内普尔，这些名字赫然在列。

环球盛典现场“众神归来”，从左到右：坎蒂丝·斯瓦内普尔、阿德里亚娜·利马、纳奥米·坎贝尔。

看着登场清单，有点恍惚，好像一下子掉进华美、闪耀的千禧年时代。千禧年的代名词，除了王菲、张曼玉，也有《欲望都市》，而维密秀舞台每年都掀起一波关注、讨论。

穿着维密内衣、戴着巨型翅膀走秀的模特们，她们的眼神、节奏与步伐都被放大拍摄、全球展演，因此被看见，一步步攀登，进入全球模特身价榜。那些精贵、华美的衣料材质，和镶嵌在内衣上的闪耀的珠宝金光，让观众仿似观赏流动的“内衣博物馆”，它们宣示着千禧年代的蓬勃张力，蒸蒸日上，人们公开讨论美丽、性感与欲望。通过电视台转播的维密秀，为舆论场里性冷感的中国观众，打开了一扇观察与表达的窗口。

2014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秀（2014 Victoria's Secret Fashion Show），辛迪·布鲁纳。（图/视觉中国）

但维密秀在前几年突然消沉下来——照搬独属于千禧年代的性感和制度，是绝对不可行的了。为女性服务的事业，必须要为女性设想未来。2019年，维密宣布停办，痛定思痛，在内外部身体力行地布局变革。如今回归，维密在提交一份重要的功课。维密大秀转换成全新的形式，以流媒体电影的方式被记录、观赏。而维密，也已经是全新的维密。

女偶像变了

谁说看内衣秀就只看色相呢？多少女观众，看维密是为了看女偶像。

有一种对女模特的刻板迷思是，“好看”“大长腿”“美貌”是模特的核心要素，她们的主要功用是美丽的花瓶，映衬出服饰的美丽。但舞台历史并非如此，那些能被人记得的超模，都有点看家本领。只有拥有明显个性、特质以及突出业务能力的女性，才会因为台上十几秒而被人记住，被长久地喜欢。而在这背后，是多年的训练和刻苦的自我管理。她们绝对不是千篇一律的美女模板。

人称“吉娘娘”的吉赛尔·邦辰，当年凭一己之力更新一种审美。在以凯特·莫斯为王的瘦削审美年代，来自巴西的吉娘娘，站上台就自带热烈、利落的气质，不同质地的美便显现了。她的肤色是自然健康的南美风格，她的大腿很有力量感，修长又精硕。有人把她的走台叫做“马步行”，像马跑起来那样，走路如风。健硕的美也被看见了，女偶像的美的定义，也不断更新。

“吉娘娘”吉赛尔·邦辰羽毛礼服造型亮相纽约2023 Met Gala时尚庆典红毯。（图/视觉中国）

吉娘娘在2015年宣布退出舞台，那时，她位列福布斯全球模特身价榜第一名。她毅然选择探索另一种生活，与橄榄球明星汤姆•布拉迪结婚生子。除了为巴西奥运会走台，她公开露面次数不多，后来偶有见报，也是她两手带娃、去海边冲浪的场景。去年年末她宣布与丈夫和平分手，阔别多年的维密舞台，仿佛也是她的回归表演。

“吉娘娘”吉赛尔·邦辰的维密舞台。

2016年，巴西里约奥运会开幕式，“吉娘娘”吉赛尔·邦辰走秀。

人称“黑珍珠”的纳奥米·坎贝尔，称得上是维密舞台史中的“拽姐本姐”。20年过去了，她“甩流苏”的场景还被屡屡提起和念叨。她走秀时，内衣上的流苏也仿佛有能量一样，随着她的节奏与踩点，精准释放气场。纳奥米创造了很多“第一”，18岁时，她成了法国《VOGUE》杂志封面史上第一位黑人模特。在高定秀台几乎没有请用任何黑人模特时，纳奥米征服了诸多奢侈品牌。

纳奥米·坎贝尔的维密舞台。

千禧年代的超模都有自己的大女主故事。但在2015—2018年，维密没接上千禧辉煌，它被诟病审美过于单一，旧的决策层让新一代年轻网红们站上舞台，迎合社交媒体的口味，舞台业务能力急速下滑。

修炼了几年的维密，如今有在思考女性真正需要的美是什么。在全新的维密纪录片电影《THE TOUR'23》里，你可以看见革命性的变化。维密大秀曾造过许多天使、女神和明星，如今它再造星，不再只着重女神的视觉美，更可贵的是展现她的自主性、创造性。在《THE TOUR'23》里，艺术家、设计师用她们的理念改变内衣。女性创造力的故事，也被放到台前，被看见。

以前女性看女偶像，鉴赏美、鉴赏身材，还有自我对照的情结，把美丽身材当作对自我进步的要求，将之视为自律的表现。但如今，美被过度消费，对美的标榜里，掺杂着太多焦虑要素，于是女性说，美应该是更自由也更多元的，放下寸寸紧逼的身材焦虑。

女偶像是一种精神。观众仍然爱那些维密“老将”，也因为她们展现的并不只是身材。在《THE TOUR'23》里，拥有创造力的女性是女偶像，她们对美、对女偶像，有自己的思考、观察、实验。

影片之中，有新形式的超模走秀，她们穿越在东京人潮涌动的街头、拉各斯的旷野、伦敦的雨季，每个城市都有自个儿的颜色、自个儿的风格。当中的女性亦一样，女孩不需要成为千篇一律的“芭比”，她们是创造的主体，不同身形、年龄和气质的女人们，都有自己想要的美。每个女人，都对 “什么是性感” 有着不同的观点。她们戴上维密的翅膀，自如地游走在世界之中。

《THE TOUR'23》影片中的超模走秀。（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20 位创新先锋人物组成了今年的VS20，她们来自波哥大、拉各斯、伦敦和东京，是时装设计师、电影制作人和艺术家。来自非洲、亚洲、欧洲的设计师们，用不同方式展现她们对美的理解——波哥大的篇章中，设计师用“疤痕”来作为灵感。谁说“疤痕”就是一样“不完美”的存在？为什么以往总是极力遮掩与修饰它？设计师观察了显微镜下疤痕的皮肤形态，设计出以 “疤痕”为表达核心的服装。正视女性身体上的痕迹，也从重新长成的皮肤之中，看见可贵的女性力量。

到底何为女神？定义女神的权利，归还给女性。

维密创立了“The Tour影响力基金”。维密表示，该基金的成立，希望能够帮助推动性别平等进程，并为全球女性创意工作者、企业家和社群提供支持，为她们的工作、艺术创作空间赋能。《THE TOUR'23》里的创新先锋人物，也因此可更自如地为她们所在的社群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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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感、审美和内衣要求变了

在过去，维密大秀像千禧年代浓缩的影子，闪亮、华丽，它是展现性感与现代都市的舞台。首次于ABC电视台播出时，创下1240万人收看的纪录。维密的内衣是千禧年代新鲜的一击，有一种繁复的性感与美丽。

就像《欲望都市》中一样，维密舞台上自然地表演着奢华，模特背上的“天使翅膀”、身上穿的价值百万美元的Fantasy Bra，也都是物质生产到达某种高度的时代标识。

2014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秀（2014 Victoria's Secret Fashion Show），伊莎贝尔-歌勒。（图/视觉中国）

那时的一种重要的语境是，女性可以享受欲望、享受繁复的美丽，自主地选择性感，为何女性只能当贤妻良母呢？

但多年过去，女性发现，性感被包围了，一层一层的标尺、砝码，只会让这种性感越来越有负担感。性感没有解放女性，反而在束缚女性。

美丽不是无关紧要，但与自我感受相关联的舒适度更重要。中国市场早就刮起简化的风潮，维密高管曾经在访谈里承认品牌察觉这种变化太慢。

自从2019大秀停办之后，维密经历大换血，启动了全面的改革，如今维密的董事会决策高层性别比例稳定在女性7位、男性1位。

在维密今年推出的ICON系列内衣里，能看见维密在设计上的变化。ICON系列依然保持了品牌的核心元素，它依然是性感的，有流畅的线条感，但重新塑造了与自我有关的性感。展示内衣的模特们，是多元的、有各自独特之美的。大码模特Paloma Elsesser在镜头之下，肌肤和眼神都闪着光，她有独一份的曲线美。

ICON系列依然有代表性感的蕾丝，但更加轻盈、简洁、柔软。它依然保持承托，但更加强调柔软、亲肤、无负担的质感。性感是自如的，而且更强调性感是无准确标尺、边界的。维密的进化可以看得出女性观念的变化。从产品到公司机制，维密交上自我变革的答卷。

维密变化，女性史也在变化

女性的性感在美国“性解放”风潮的20世纪70年代，具有相当的正义。维密的创立就是在70年代。性感通常被隐匿在私人生活里，隐匿在“维多利亚的裙子”底下。日常对话里，性感是一种社交禁忌。但当禁忌作为一种可以表演的文化，进入大众讨论之中时，关于性感的讨论松绑了一点，真正的认识才一点点被归纳和呈现。

把性感当作禁忌大概只可欲盖弥彰。性感不该是一项禁忌。但它也与历史同步，经历不同的阵痛、矛盾与反思。旧文化的性感场景里，女性是作为客体被凝视、观看的，她们的自我是被削弱、限制的。但时间为女性说了话，女性本就该作为主体，表达她们的性感。新文化里性感的前提，是女性完全地自我表达。女性也从日常用品、对话里，一步步发现性别文化的细节、真相，逐渐地去除凝视，去自我赋权，去发掘女性自觉、自主的性感。

2019年维密宣布停办大秀之前，维密的走秀舞台，是像模特圈“颁奖台”一样的存在，有足够实力、名气的模特，才可登上大秀舞台，更受欢迎、“排名”更高的模特，才可获得机会，背上维密的“天使翅膀”，穿上价值百万美元的Fantasy Bra。它是时尚圈“模特实力指标”之一。

2018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秀：T台秀场。（图/视觉中国）

向上攀登，是女性地位上升的重要途径。但如今无论是在行业里，还是在文化批评里，人们在自觉地进行更深一层的反思。女性的品牌，如何能在结构性上保障女性处境向上的通路，不需要讨好他者凝视，而是更加注重女性自我感受、自我表达呢？

这些社会性的思潮放到观念与话语里也许显得很难捕捉，但内衣就是可见的、实用的、每天都在使用的产品，它们被喜欢、被淘汰、自我筛选和进化，都阐释了这些变化。女性的内衣可以性感，但必须舒适，为女性而设，这是筛选的结果。

维密第一个中国设计师联名系列“Victoria’s Secret x RUI-built”。

女性应该完全去除性感的元素吗？那也不必，这反而收窄了女性的可能性。因为性感也是一种自我彰显与自我选择，如果说有一种女性所喜欢的性感，必然是一种让自我舒适的性感。

要做一种以女性为中心的品牌，真不是扁平地呼喊某种口号就可以，而是从产品的具体设计开始——它是否让女性感觉舒适，它所追求的美，是否以女性的所思、所感为核心，而非贩卖焦虑，将女性拉入某种舍本逐末的“美的追寻”之中。真正为女性所思的品牌，必然是敬重多元的，美的统一模板无法让女性看见、发现自己的独特性。当女性放下那些由历史与结构施加的负荷，去重新看见、认识、理解与表达自己身上那些不符合模板却最为真实的自我，去拥抱自己的可能性、去创造不一样颜色的美时，她们的历史便升华了。

这也是维密和其他所有以女性为核心的品牌，真正可为女性赋能所做的探索。而由女性所创造的艺术、音乐，或由她们的灵性创造的物件，都将成为多年以后，人们探索女性史时所用的素材与证据。一种自觉的、自发的美，它必然是去除凝视的。

作者：车白

校对：邹蔚昀

排版：鹿子芮

封面：《THE TOUR'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