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电竞玩家：憧憬“王者荣耀”，实则“绝地求生”

站上国际赛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步入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皇家竞技场的那一刻，来自DDT战队的Mamu(杨洋)、Cold119(李昕阳)、Spaceman（肖宇航）、Emopig（杨舸）都将给出自己的答案。

8月10日至20日，《绝地求生》世界赛（PGS2）战火再燃，全世界24支“最强战队”将向200万美金总奖池发起冲击。大赛前夕，记者走进位于南通市崇川区北翼玖玖广场的DDT电竞俱乐部大本营，看一群20岁上下的年轻人，在勇敢追梦的道路上挥洒汗水，收获掌声，也经历彷徨。

荣耀：“这一刻等了5年”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7月20日晚，DDT俱乐部训练室里，李昕阳和队友们的电脑屏幕上同时跳出熟悉的胜利标语。绝地求生“2023BOSS训练营S4”晋级赛最后一天，DDT战队打得酣畅淋漓，以总分第一的成绩闯进决赛圈。

十天前，也是在这间训练室，DDT迎来“高光时刻”。7月9日晚，在开局不利情况下，4人小队绝地反击，最终从21进2的激战中杀出重围，以中国赛区第4名的成绩，拿到《绝地求生》世界赛入场券，首次站上世界舞台。《绝地求生》是一款战术竞技型射击类沙盒游戏，网友俗称“吃鸡”，于2017年上线，至今风靡全球。

“5年了，我等这一刻真的太久。”赛后，李昕阳第一时间更新了自己的新浪微博。队友肖宇航从座位上蹦起，用几乎声嘶力竭的声音，抒发自己难以言表的激动心情。杨洋的斗鱼、微博等多个粉丝群里，被来自网友们的“云贵川第一突击手”点赞声刷屏……

打入“世界赛”意味着什么？“从赛制上讲，相当于足球世界杯预选赛。”网友“天天吃鸡”介绍，年底的总决赛相当于“世界杯”，一年两次的世界赛相当于“世界杯预选赛”。世界赛前还得打预选赛，在北美、欧洲、中国、韩国、日本、东南亚等9个赛区内开打，中国与韩国赛区整体实力最强。DDT在国内属于“草根队伍”，一支小城市的俱乐部队能从一众“豪强”中脱颖而出，本身已属奇迹。

打入世赛，更实际的收获是身价的上涨。就像明星有出场费、运动员有转会费，电竞选手也有各自身价，身价是技术能力和知名度的量化。杨洋曾两次拿下洲际赛冠军、两次打入世赛，最好成绩第六，身价全队最高，达到50万元，其他三人从20万到40万不等。拿不到冠军，打不出知名度，在电竞圈就没有一席之地。问鼎世界大赛，是所有职业电竞选手的终极梦想。

与闯入世赛相比，队员们对于晋级“BOSS杯”决赛，显得从容平静得多。李昕阳摘下耳机，掏出签字笔，给粉丝准备的线上抽奖礼物签名。电竞选手都有自己的粉丝群体，享受着明星般的待遇。“麻子（杨洋）一来，DDT立马不一样了！”打入世赛后，粉丝们的祝福纷涌而至。外界普遍认为，杨洋的加入为DDT带来了质变。24岁的杨洋，今年6月才入队，不仅是DDT的“最强大脑”，也是“人气担当”，其微博、斗鱼粉丝量近15万，就连他的表弟也成了他的“铁粉”。

“不要给‘新人’这么大压力。”面对粉丝肯定，杨洋用调侃语气回应，将功劳归于团队。去年，因为没处理好舆论和队友之间的关系，杨洋度过了一年多“空窗期”，如今重出江湖，身上多了一分成熟，主动褪去光环，他更加注意平稳心态、低调处事，将所有精力集中于带队打比赛，在世赛舞台上创造新的辉煌。

坎坷：堪比“绝地求生”

1000米高空纵身跃下，200米前打开伞包，直接俯冲进建筑，电光石火的速度捡起装备，下一秒战斗打响……7月21日，DDT相约TYLOO战队，进行线上背靠背训练，一下午只练“抢跳点”，每局短则两三分钟结束战斗，时间越短、强度越大，对选手的判断力、反应力、集中力、瞬发力都是极大考验。

狭长的训练室，面积不到20平方米，空调虽然开足，队员们还是觉得热，每个人身边都架了一台电扇。下午5点，训练结束，大家做的第一件事，是抄起吹风机，对着鼠标垫一阵猛吹，把残留其上的手汗吹干。

训练是职业电竞选手的日常。DDT每天下午2点开始训练，5点到6点吃饭休息，晚上12点结束，一周休息一天，一年只有春节期间放假两周，其他时间就是关在屋子里训练和比赛。普通人打游戏是娱乐，对于电竞选手而言是工作。

“都说打职业靠天赋，真正进来后才发现，这一行里最不缺的就是天赋。”李昕阳今年22岁，入行已5年，高二那年，他接触《绝地求生》仅两个月，就被电竞俱乐部相中，是公认的天赋型选手。但即便天赋出众，要在电竞圈立足，还是得拼到最后，像极了《绝地求生》的规则。18岁那年，李昕阳每天睡觉不到5小时，吃住全在训练室，半年后才在小象俱乐部打上主力。

晚饭休息时间，李昕阳总是习惯性地用手扶住后颈，脑袋顺时针、逆时针转一圈，躺倒在靠椅上闭目养神。“颈椎歪了，医生让我别打职业。”今年体检，李昕阳身体多项指标异常，近视度数直线上升，只要去外地出差，他必定发烧感冒，免疫力越来越差。

熬夜、久坐、用眼过度、作息颠倒，电竞选手们往往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病根。但比起身体上的透支，精神上的煎熬更让人痛苦。

时隔半年没回家，李昕阳没想到，再次回来竟是筹备爷爷的葬礼。去年8月20日晚，李昕阳和队友在上海打一场重要比赛，突然接到家人电话，爷爷出了车祸，好在抢救及时，病情稳定下来。本打算比赛一结束就往回赶，但噩耗突然降临，因肺部感染，爷爷病情急转直下，爷孙俩终究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比之荧幕前的光鲜，职业电竞之路的坎坷超乎寻常。“这人叫王佳豪，一年前还在一起打比赛，现在不在这一行了；KRG战队整个解散掉了……”肖宇航打开聊天软件，很多曾经的“战友”已长期处于“离线状态”。他告诉记者，《绝地求生》国内顶级战队就20多个，打上主力、打出名堂的也就100多人。职业电竞淘汰率非常高，大部分人是玩票心态，还有的因为家里不支持，或是吃不了苦、打不出成绩，半途而废。一个俱乐部里，真正坚持下来打三年以上职业的屈指可数。

彷徨：“要么趁早回去读书”

如果7月9日没有打进世赛，肖宇航此刻应该已经回到湖南老家，在爸妈开的洗车店里打下手了。

19岁的肖宇航是队里最年轻的主力，不打比赛时喜欢看偶像剧，身材微胖，性格率真，外表给人感觉比实际年龄小一些。比赛如果打得好，DDT俱乐部负责人惠晓龙就像搂着自己儿子一样，不住地夸他“好孩子”。

职业电竞，“菜”是原罪。肖宇航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忧无虑，他至今还在为“到底适不适合打职业”而困惑。肖宇航深知，自己天赋不如李昕阳，领导力不如杨洋，距离国际一线选手更是可望不可即。“要么趁早回去读书？”肖宇航知道父母也在为他担心，生怕职业电竞这条路走不通、走不远，帮他找好了学校，希望他回去读书。

电竞吃的是青春饭，电竞选手唯一无法战胜的对手就是“年龄”。一般来说，18岁到22岁被认为是职业电竞选手的“黄金期”，年纪越大意味着反应越慢，离开赛场是早晚的事。“打突击肯定干不过年轻人了，做指挥比较合适我。”24岁的杨洋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最多还有一两年，他的职业生涯该何去何从？

“要么在俱乐部当教练，要么去做直播或者陪玩。”队伍里，肖宇航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一个，除了给自己加练，他有着更迫切的目的——挣钱。肖宇航母亲53岁，患有风湿病，平时不舍得买药，疼的时候就硬扛过去。肖宇航每月往家里打3000元钱，还经常向同事朋友打听治风湿的方子，让妈妈都试一试。他希望父母别心疼钱，早点退休，把身体养好，他能养活这个家。

记者了解到，职业电竞选手，收入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基本工资、比赛奖金、外快收入。《绝地求生》因国内普及程度较低，选手们收入普遍不及《英雄联盟》等头部游戏，肖宇航等四名主力每月到手基本工资6000元左右。比赛奖金收入不稳定，要想多挣钱，选手们就得靠做直播、陪玩等外快收入。

肖宇航现在一年收入大约20万元，虽然比起同龄人，早早挣到了较为可观的收入，但是一连串问题也接踵而至：这一行能干几年？未来会不会越挣越少？退役后能做什么……在肖宇航的家乡，不明真相的亲友们认为他就是在网吧里打打游戏。在普通人眼里，电竞青年几乎等同于“网瘾少年”，社会认可程度相对不高。

9月23日在杭州开幕的第19届亚运会首次将“电子竞技”纳入正式比赛项目，而且给出7块金牌的“含金量”。普华永道今年发布的《全球体育行业调研(第七期)中国报告》显示，国内机构投资者最关注的五大体育赛道中，电竞以58.5%占比位居第一。《2022年中国电子竞技产业报告》显示，我国电竞产业收入达1445.03亿元，电竞人口规模约4.88亿……

从白手起家的“孤勇者”，到跻身国内顶级俱乐部行列，惠晓龙“对峙过绝望”，也始终坚信“光就在眼前”。近年来，随着国内外利好消息不断，俱乐部知名度日益提升，惠晓龙在电竞这条路上步子越迈越稳，已然拉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7月底前，加紧洽谈世界赛赞助商；9月初，电竞主题酒店开业；年内走进校园宣传电竞文化；规划电竞产业园；联合高校开设电竞专业课程，为俱乐部的“孩子们”谋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如果青春再来一次，是否还会选择电竞之路？李昕阳沉默了许久，用时下最热门的两个电竞游戏名概括心路：憧憬“王者荣耀”，实则“绝地求生”。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贲腾 通讯员 何巧玲 陈乐延 詹梓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