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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少见介绍自己出产的茶叶
红星新闻
26年前,康少见作为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到省城上学,离开了大山。5年前,他从北京互联网大厂总监的职位辞职创业,老家湖北恩施成了他创业的第一站。
走马镇是恩施出产茶叶的大镇,近年不少农产品通过直播带货的方式销往外地。把农产品卖出大山,是他和当地农民共同的目标。他手上的两个公司主体分别负责农产品销售和短视频创作,他把自己的生意模式定位为内容电商。
今年1月初,康少见用库存素材剪辑而成的总结四年创业经历的片子,成了至今最火的一条。他认为,回乡创业绝不是为了逃避和“躺平”,而是选择把自己扎根在更广袤的天地:“要想有番作为,在哪里都不是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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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外的茶叶生意
这几年,北京的朋友和老家的亲戚都知道康少见回老家卖茶叶了,但茶叶生意并非他事先筹划好的。
2005年完成学业后,康少见入职北京的一家报社当记者,一干就是十年。离开媒体后,他来到互联网大厂管理内容平台。面对职场人的“35岁危机”,康少见当时想着“40岁之前一定要离开平台”。
“人在职场的发展是往金字塔尖走,越往上选择范围越小,随时感觉要掉下来。”康少见解释说,他便让姐姐在老家注册了农产品公司,为创业做准备。
2019年底,从腾讯离职后,康少见计划先孵化一个钓鱼类的短视频账号。他在天津租好办公室,组建了小团队。但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创业的节奏。2020年初回恩施老家过年期间,康少见无奈地解散了天津的团队。
▲康少见在自家茶园
走马镇杨河村每户都分有十三四亩茶园,康少见从小在茶园边长大,熟悉茶叶品种,了解采茶、制茶工序。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家里的茶园交给姐夫打理。2020年清明前夕,康少见去自家茶山上闲逛,随手拍了几张茶园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在一帮朋友的怂恿下,他在那年春茶季尝试制茶。
尽管起初制茶的目的是送人而非量产,但制茶总归涉及多环节。制茶所需的鲜叶,直接从当地的茶园采购,雇周边的农民采摘。走马镇做茶叶加工的小作坊有400多家,合作的茶厂需要在当地一家一家去找,康少见“挨个喝过去”,来辨识茶厂的工艺。最终,他在镇上找到了两家合作的茶厂,分别制作绿茶和红茶。
▲蔡师傅的茶厂
2020年春天,把做好了茶送给一些朋友后,康少见收到了很好的反馈。“无意之间做了个茶,送人之外又积累了一小批客户,我来年难道不做了吗?”他索性改变早先的创业计划,一头扎进了老家的茶园。
康少见最初决定留在老家创业时,母亲曾提醒过他,“一定要想清楚,回来了可能没有回头路。”也有不少乡邻不理解他为何放弃北京的体面工作,回到偏远的老家“做农民”。但母亲心里清楚,儿子一向都是个踏实的人,做出的决定也很难改变。家里人选择支持他。
康少见的姐姐康少艳在走马镇百乐街的菜市场对面经营一家水果店,姐弟俩从小关系好,成家后也走得近。如今回乡创业,康少艳夫妇俩给弟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每年春茶季,姐夫都要去偏远的森林里帮忙盯着农民采野茶。康少见回北京后,公司发货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康少艳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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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需要有人来带动”
位于武陵山区腹地的鹤峰县气候温和,终年多雾寡照,昼夜温差大,雨量充沛,形成了适宜茶树生长的自然环境。走马镇是鹤峰县的经济大镇,也是恩施州“茶叶外贸出口第一镇”。目前,当地茶园面积16.2万亩,有机茶基地近5万亩。
“整个鹤峰茶叶产量非常大,长期以来,本地人无需精耕细作,只用向外地茶企大宗出售鲜叶就能维持生计。”康少见说,“他们并没有太多做名优茶以及做茶叶品牌的动力。”
制作一款可以代表本地茶叶品质和特色的产品,成了康少见做茶叶生意的重要驱动力。
康少见常年喝茶,熟悉家乡茶产业悠久绵长的历史,其中制茶的“宜红”工艺尤其让他兴奋——160年前,这片山区的精制红茶经湖北宜昌出口,宜红名噪一时。在与老家人的交流中,康少见了解到,当地的原始森林中可能长有大量野生茶种。
▲走马镇的茶园,远处是原始森林
鹤峰的原始森林中,古老的野生茶树零星分布,野蛮生长。未经人工“驯化”的野生茶,喝起来尤为甘醇,但要得到这种上品并不容易。康少见多次向媒体讲述了自己第一次上山找野茶的惊险故事。他开着车上山,山体陡峭,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山路窄,上坡的时候看不清两边的路。在一个拐弯的时候,如果不是及时打了方向盘,差点连车带人侧翻下去。
下了车,又走了两小时山路。穿过茂密的植被,躲过未知的野兽,最后亲眼看到古茶树时,康少见有落泪的冲动。实地考察后,康少见决定用宜红工艺做野茶,并贴上了自创的茶叶品牌。他说,乡村振兴的关键是产业振兴,品牌形象对产业发展至关重要。
“我们这种小的品牌,很难说一下子给家乡的茶产业带来了什么。”康少见说,“但事实上,正是我们这种微小的个体的行动,慢慢改变了外界对鹤峰茶的印象。至少喝过我茶的人不会说鹤峰没有好茶了。”
出于对茶叶品质的要求,这两年,康少见开始逐步定制改造鲜叶供应商的茶园,扩大名优种的种植面积。2023年底,康少见找到在老家种茶的老同学马斌,说服对方刨去地里的非名优种,按照他的标准种植一批名优种,建成了一个300多亩的茶叶基地。“茶苗需要生长五年才能采摘,在此期间,茶园只有投入没有收入。”康少见说,“但我可以保证五年之后,他有稳定、丰厚的收入。”
2021年,康少见茶叶品牌的销售额过500万,成了全县的“线上商贸企业”之一。2023年,公司营业额达到700万元。“这几年,光在采野茶这件事上,我给当地农民带来的工资增收就超过了30万元。”康少见说,除了给合作伙伴及周边的乡亲带来增收,他还培训了几十位熟练的茶叶包装工人。
年前腊八那天,康少见的表姐代振月早早被他用车接来工作室包装一批茶叶。当地的茶叶集中在每年的春茶季采摘制作,康少见工作室后面的院子设有冷库,保存春季制好的茶叶,以备后续大半年的分装。
代振月对表弟回乡做茶叶生意非常认可,她说,“他可以带着我们赚点小钱,农村的确需要有人来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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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农产品卖出大山不容易
目前,康少见的散客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他此前工作十几年所积累的人脉。朋友圈的熟客帮助他度过了创业的启动期,但过于依赖私域流量则让生意的天花板变得很低。
康少见心里明白,他虽然做了一个茶叶品牌,也初步建立了产品体系,但销售渠道并没有真正打开。“我想通过短视频带货,用好的内容让消费者看见我的产品。”康少见说,“这对我而言是性价比最优的方式。”十几年的媒体从业经验决定了他对内容创作的执着,无论何时,他总想做点内容。
2021年一次回北京时,朋友跟康少见聊到,回老家创业的几年里,他稀里糊涂把很多内容电商团队最想干又没干好的事情给干完了——建立产品供应链。
“我起初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他们指出这一点。”康少见说,“朋友问我,你有茶叶品牌,产品质量不错,价格也有竞争力。如果销售渠道打开了,扩大产能对你来讲存在困难吗?”“这当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毫不犹豫地回复。
茶叶生意理顺后,2022年,康少见捡起最初拍摄乡村生活短视频的计划,在镇上租了一个场地作为工作室,并开始寻找合作伙伴。几经周折,当年9月正式开拍,备货40多条后,第一条短视频正式发布。
▲康少见的视频号主页截图
2023年冬天,在茶叶之外,康少见还上架了少量腊肉、香肠等农产品试水,很快售罄。经常为康少见打零工的代振月知道表弟的茶叶和腊肉销路还不错,但并不确切知道他是如何卖出去的——康少见把自己的生意模式定位为内容电商,所有这些深山里农产品的销售都依赖内容带来的流量。
除了种茶,走马镇的农户也养猪、种土豆,近年来,当地不少农产品也都是经由网络的推介销往外地。2022年,恩施州委统战部牵头开展“千村企万名好主播”培育行动,全年共培训骨干主播近4000名,在恩施掀起了直播带货的热潮。走马镇曲溪白族村村委会副主任谷承桀当年3月参加了州里的培训,次月便开始在村里尝试直播带货。
近半年,谷承桀的直播间“白族村长”几乎每天开播,努力吆喝着将村里的农产品卖出大山,“晚上八九点钟开始,持续四个小时左右,有时结束都到凌晨一两点了。”为了方便网店运营,谷承桀注册成立了农业公司。谷承桀告诉记者,直播带货两年以来,他已经帮村里卖出接近3万斤土豆。
今年1月中旬,谷承桀到镇上办事时遇到康少见,作为老乡和“半个同行”,二人寒暄后很自然地交流起了网上带货的经验——把农产品卖出大山,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相见恨晚”,言谈中,这位年轻、朴实的村干部非常尊重这位从北京返乡创业的前资深媒体人。在抖音上,谷承桀也会拍一些乡村生活短视频。而在康少见看来,直播带货和短视频带货,是两条不同的思路,只不过他选择了后者。
分别前,谷承桀约定下次到康少见的工作室一起喝茶,详细交流网上带货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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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短视频的“破圈”之路
年前的腊月初九,走马镇是阴雨天,原定当天宰杀9头猪的计划被取消。按照三天更新一条的频率,短视频制作的进度也要跟上,康少见当天早上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拍一期片子。”直到下午,拍摄选题才定下来:烹饪腊猪头。
走马镇腊肉产量大,街上有专门洗腊肉的店子。那天下午,在老家的炕房取下腊猪头后,康少见开车带着摄影师到镇上的洗肉店加工。焚烧、洗刷猪头的过程,全部被相机记录,洗肉店的老板早已经习惯了这位熟客的镜头。镇上一些人对康少见的印象是,“走到哪里都带着摄影师”。
▲摄影师拍摄烧腊猪头的过程
烧洗完腊猪头后赶回家,开始在土灶的大锅里加水,用柴火煮。在此期间,摄影师去屋外拍摄空镜头。一个多小时后,腊猪头出锅,摄影师开始特写拆骨头、切肉的画面。在锅里翻炒至“糯叽叽”后上桌,康少见和母亲开始吃饭。捕捉母子二人在昏黄灯光下共进晚餐的镜头后,整个拍摄过程完成。“我们流程清晰、配合熟练,基本上是拍完即剪完。”身兼摄影、剪辑等多职的袁朋辉说。
十几个月过去,他已经发布了200多条短视频,但视频流量远未达到他此前预期的目标。目前依旧还是用卖茶叶的利润维持短视频业务的运转。
康少见和袁朋辉都没想到,迄今最火的一条是今年1月初他们用库存素材剪辑而成的总结四年创业经历的片子。他们把这条短视频成功的原因归结为“显露了某些情绪”,触动了部分互联网大厂中部分想要变动的员工和创业者。
“我之前的片子整体是压制情绪的,比较安静克制。”康少见复盘道,“在以后的短视频里,我可能有必要加入一些让别人能够感受到情感的元素。这是破圈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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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创业不是乌托邦”
尽管平时工作很忙,但康少见还是拒绝了团队摄影师让他专门招聘一位客服人员的建议,并认为这种思维是“大厂病”——“目前的单量我利用空闲可以回复得过来,为什么还要花几千块钱专门请一个人?”在工作间隙,他随时都留意着客户的留言。
白天,他在田间地头或者老家的厨房里拍摄视频,晚上,他盯着剪辑,打包茶叶。去快递点发完货后,从镇上开车回村里休息。大部分时间,康少见没有在晚上11点前离开过工作室。每年的春茶生产季则更忙,这一个多月内,他每天最多只睡五六个小时。白天在茶山,晚上在茶厂,通宵熬夜制茶也不罕见。
四年来,康少见在老家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2022年春天,他还经历了由于合同到款迟滞,导致生产出现几十万资金缺口的焦灼时刻,最后找朋友借钱,生产才得以持续。回老家创业的这几年,在整合资源、拓展渠道的过程中,康少见学着做“老板”,并承受着作为老板的压力。
“农村需要青年,青年振兴乡村;城市套路深,回乡可躺平。”在引发关注的《返乡四年》短视频中,康少见说,“每次看到这样的话,我总想笑。实际上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九成九的朋友都躺不平,因为都要养家糊口。”
在家人眼中,康少见从小就很要强。如今回乡创业,在母亲看来,他之所以咬牙坚持,越走越远,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用行动回应周边一些闲言碎语,证明自己能行。但康少见并不认同母亲的看法,“没那么复杂,我只是想做点完全属于自己的事。”
回乡创业后,康少见的确对自己的事业有了更多的掌控感,但背后的代价,是过上一种在城乡间“逆行”的生活,远离北京的家庭,远离熟悉的社交圈。“目前的工作状态非常奇妙,既是回老家,也在是出差。”康少见补充道,“可能更多是在出差。”
2022年,康少见一整年没有回过一次北京的家。2023年上半年,他也长期待在老家照料生意,怀上二胎的老婆独自一人在北京的医院完成了几乎所有的产检。
“挺着个大肚子,吭哧吭哧、气喘吁吁的,多不容易。”康少见经常感慨,“带小孩是世界上最累最辛苦的工作。而且孩子这么小,导致她完全没办法工作。”
▲姐姐康少艳在水果店忙碌
现在,康少见只希望自己的生意能够尽快做起来,可以撒开手,有更多的时间回北京照顾妻女。
康少见用自己的四年的亲身经历,在短视频中提醒有返乡创业计划的年轻人,“返乡创业,要考虑清楚家乡有没有业,自己能否借上力。乡村是个人情社会,自己能不能在其中游刃有余,也得掂量。”
“回乡创业不是乌托邦。要想有番作为,在哪里都不是岁月静好。”康少见说,“选择回乡创业,绝不是为了逃避和躺平,而是选择把自己扎根在更广袤的天地。有迷茫、有痛苦、有低谷、有希望,才是真实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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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照生成时间:2024-02-23 12:4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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