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乱炖“打秦桧”

本文转自：福州晚报

□灯下漫笔

《满江红》乱炖“打秦桧”

春节档电影《满江红》热映，却让院线之外的岳王庙景点成了话题发生地。近期媒体报道，多地岳王庙的秦桧等人跪像，都有游客排着队轮流上前打耳光。更有狂暴者，揭起盖香炉的铁板扇秦桧，结果自然是被警方带去依法处理了。

影片里岳飞、秦桧两派的忠奸之斗，大宋朝廷对金的和战之争，刺秦放秦的悬念反转，调动起众多观众操弄“批判的武器”，见仁见智争而鸣之。不料几个蛮男悍女登场，搅得乌烟瘴气，演变出“武器的批判”，实在太不和谐了。

网上有广闻博见人士表示，这些人是在表演，是在蹭热点拍视频吸流量。但这其实不是问题的重点，因为“打秦桧”早已有之，甚至古已有之。真正的重点是，这样一种看似幼稚的行为，怎么就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心理认同呢？

各地岳王庙的标配，大概都是秦桧等人的跪像吧。所谓“邪正自古同炭冰，毁誉于今判伪真”。庙内庙外，岳飞与秦桧不再是富有生命质感具备七情六欲的历史人物，而是正邪忠奸针锋相对的道德标签。在传统文化的话语体系里，在两大标签的夹击之下，一般民众已经没有多大的独立思考和表达的空间，只有站队式的表态了。

进入庙中，庄严肃穆，走流程般的肢体动作将必不可少的敬仰之情格式化了，多少有些让人压抑。出得庙外，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肢体语言转化为发泄式的痛打谩骂。越是痛打，便越能将“向岳飞同志学习忠君爱国精神”的主题表演出来，况且还可以公然揩油，抓摸秦桧之妻王氏跪像的隐私部位呢。近千年来，这里有披肝沥胆的忠诚，有言不由衷的表白，当然也免不了浑水摸鱼的起哄。

历史人物被转化为符号，被借题发挥，一出出“打秦桧”的闹剧你方唱罢我登场。岳王庙前是如此，影片《满江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

《满江红》被安排在春节期间上映，营销团队竭力喊出了“悬疑管够，笑到最后”的宣传语，讨好观众之状可掬，况且还有几个目前风头正劲的知名笑星参演，很明显是要营造让人开怀过年的欢庆氛围。

剧中确也悬疑迭出。一群正义感爆棚的壮士历尽艰难险阻“打秦桧”，但直到刀指秦桧的最后一刻，观众才知道他们要以德服人，不想在肉体上消灭敌人，只想在精神上感化他，让他率众高声朗诵让人荡气回肠的“岳飞绝笔《满江红》”。这样的事理逻辑，能够自洽吗？也罢，故事而已，不深究了。但此情此景，明明是叫人“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啊，怎么会让人“笑到最后”呢？这种情感基调的对立，实在难以调和，也只能一笑了之了。难道，哂笑、尬笑，也算是一种“笑到最后”？

往深处想一想，庙前“打秦桧”与电影《满江红》，实际上分别折射了两种对待历史的态度。前者是不假思索地消费历史。传说乾隆年间，秦桧后人、翰林院修撰秦涧泉在杭州岳飞墓前沉痛地说道：“人自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这是在伦理层面，对历史进行沉重的反思。相比之下，为了吸引流量而打秦桧的“演员”，对历史文化没有任何反思，哗众取宠，甚至以糟粕为精华，一些言行有悖于道德、法律。当下全面依法治国，这些人从思想到行为，都是需要“修理”的。至于那些确实出于痛恨而打秦桧的人，似乎还活在古代，头脑里只有简单的忠奸对立，我除了表扬他们“尽力守护主流价值观”，实在无话可说。

影片《满江红》，则是在有选择地戏谑历史、消解价值。岳飞是民族英雄，有着广泛的民间认同。影片选择与他相关联的话题铺陈故事，从创作到营销都很讨巧。但是，这里的历史仅仅作为叙事的背景，只要能引人注意就行；人物设定与情节发展可以不顾基本逻辑，只要围绕“悬疑管够，笑到最后”的目标推进就行。在这里，历史成了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票房、流量的虱子。

真正的历史是沉重的，甚至充满了血腥。岳飞被杀之后的六十五年间，各种政治势力反复博弈，加上当时“国内国际”形势所迫，风波亭冤狱才最终得以彻底平反昭雪。岳飞忠烈形象日益深入人心，却在元代和清初因“华夷之辨”陷入尴尬之境。还是乾隆开明，南巡时分别到岳飞家乡河南汤阴、遇难地浙江杭州拜谒岳飞庙，还题词作诗，留下了“莫须有狱何须恨，义所重人死所轻”“万里长城空自坏，至今冢树恨难平”等慨叹，不再纠缠于“华夷、宋金、汉满”之别。到了近现代，谋求民族独立与人民解放的革命如火如荼，汉文化中的民族英雄岳飞最终升华为中华民族共同的英雄。

回顾沉重的历史，不过是触景生情，感慨系之矣，并非要对《满江红》口诛笔伐。这样一部娱乐影片，并未塑造得出经典的艺术形象。要说拍得好，它还远远谈不上深入人心；要说拍得不好，它也不至于导致礼崩乐坏。

电影文化含量大，社会责任也重。以轻慢之心对待历史，终会在玩笑中损害甚至消解历史的正面价值。君不见，二十多年前一部香港搞笑影片影响深远，至今仍有一些人对于某位宗教界杰出的历史人物，不知其主要贡献，只知道影片中他那副唠唠叨叨的碎嘴形象。

这，是应该引起警觉的。（全文共197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