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碗高县春酒

本文转自：四川日报

生 活

吃一碗高县春酒

□敬城

在四川盆地的南缘向云贵高原过渡的盆周山区，有一个川南小县，因“县治之南有眺远山（即今云崇冈），其峰最高，登之则四远皆可眺望”，故得其名曰高县。在这个山水险峻以高名之的地方，“民风质朴，不尚奢华”的乡亲们在冬去春来之间，高高兴兴地筹备出一桌热气腾腾、蒸蒸日上的春酒。亲戚邻里呼朋唤友，大家伙儿相饷相贺，从腊月里闹到正月间。

春节的一个傍晚，我走到高县庆岭镇，南广河水冰沁沁地流淌，临河的小村庄却透出让人温暖的灯火。脚步随着当地朋友的引领，停留在今天的东主老刘家院门口的柚子树下，撮箕口式的老房子、耕读传家的庄重匾额、祖祖辈辈烟熏火燎的黑色木窗棂，无一不在诉说着那些过去与现在的殷实时光。

坐上吃春酒的八仙桌，眼睛、嘴巴、鼻孔、耳朵等就被各种欢快的招呼声、传菜声、柴火噼啪声、蒸煮声、小孩子们的笑闹声迅速占领。掌盘师傅乐呵呵地端茶上菜：木质六边形的老茶盒物件里，盛满了花生糖、炒米糖、芝麻糖、苕丝糖、芙蓉糖、沙琪玛等各色甜点，外加几碟黄粑、糖粑、鸭儿粑等热面点，其色灿灿、其香喷喷，引得在座的诸位无不馋虫大动，大家开始还客气地礼让着，随后就迫不及待地举箸夹着传着嚼着调侃着嬉笑着，快乐得像一群顽童。就着当地的热茶，大家正兴奋着，耳畔又传来掌盘师傅“上酒、上干盘子”的悠长吆喝声！酒分两种，包括度数较低的家酿米酒和度数较高的高州大曲，都是当地的土产。菜则是“干盘子”三个字的生动写照，香肠、猪舌、腊肉、油酥花生米等几个干菜碟儿鱼贯而上，主打的就是一个有嚼头的下酒菜。

我被这琳琅满目的盘儿盏儿乐得目不暇接，当地的朋友们已经起身，在鼓掌的节拍中喜笑颜开地举杯唱起祝酒的歌：“一杯春酒润喉咽，二杯春酒暖胃弯，三杯春酒沁丹田，四杯春酒返童颜，五杯春酒开胸胆，六杯春酒忘忧烦，七杯春酒最健谈，八杯春酒乘飞船，九杯春酒凌云端，十杯春酒赛神仙……”隐藏在高县米酒的温润与平和里的、潜伏在高州大曲的甘洌与劲道里的那些千丝万缕不易察觉的沉醉的嫣红，在十杯酒的豪迈之后渐渐涌来。

酒酣耳热，热菜登场——“各位客官，九大碗来了！”人们所熟悉的代表着年节与富足的扣肉、酥肉、粉蒸肉等，搭配着新鲜、应季的各样菜蔬、苕薯，随着掌盘师傅的摆盘手，在桌面上升腾着旺气一圈排开。肥红与碧绿、殷勤与巧思、厚重与解腻，传统的九大碗在高县来了个绿色的升级版。“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考虑到大家日益增长的光盘意识与健康观念，我们也在琢磨着如何与时俱进、不断更新。”来敬酒的小院东主老刘自信满满地介绍着，碗浅了些、肉小了些、油少了些、菜绿了些，回头的客人反而更多了些。

大家为老刘点赞的空当，久闻其名、锅灶一体，被誉为高县春酒之灵魂的“土火锅”火烈烈、沸嘟嘟地被端上桌来。说它土，还真是不含糊。大家说至少有三土：一是器型土，中间一座圆筒状的火炉子，腰上绕着一转凹槽为锅，岁月的蒸煮、油水的浸润，让整个泥炉都散发着乌油油的土光；二是取材土，锅灶全身都由取自当地的“底板土”烧制而成；三是食材土，锅中炖煮的每一样食物均为当地村里村外的土产之物。可它又着实很讨喜，炉心里的火烧得红彤彤、锅圈上的汤炖得油爆爆……锅里从下往上，芋头、竹笋、木耳、豆腐与猪蹄、土鸡、河虾层层叠叠，面上铺一圈“尖刀丸子”，烈火烹油、香气四溢。说它是一锅四川版的“佛跳墙”也毫不为过，甚至来得更加实在、浓烈、温香与触手可及。

正是因为有了这口“土火锅”的坐镇，整张桌子、整间屋子，乃至整个宾主间推杯换盏的融洽温度，也都跟着燃烧了起来。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香甜、微醺、沸腾的热闹。

相关资料记载：高县当地互请“春酒”从明朝开始到今天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现代戏剧大师阳翰笙在回忆录《风雨五十年》里就曾记述了20世纪20年代初家乡高县“请春酒”的情形：“在四川，川南是比较富庶的，春节本来就热闹，为我们出远门饯行，春酒就特别丰盛，按照川南的习惯，每一顿都吃三台。”而2018年，川南“请春酒”更是入选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诗经》说：“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是啊，有了春酒，高县没有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