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的馈赠

本文转自：嘉兴日报

岳母坐在灶下烧火，说你爸在屋前屋后，种了不少青菜，苏州青、矮脚黄都有，还有小青菜。你们回城时，多带些回去。

■夏永军

已有些日子没去丈人家了。车子驶到墙门口时，围墙南边一长条长势丰茂的青菜，吸引了我。小青菜一朵一朵，挤挤挨挨的，像一双双脆嫩嫩的小手，伸展着要雨露、阳光。

岳父微佝着背，正往里屋走。妻打开车门，朝他嚷着，爸，我们来了，你是不是刚出门瞧瞧，我们快到家了没？

岳母这时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老头子老早站在墙门口，张望好几回了。

厨房间外灶里滋滋冒着热气，电饭煲里飘出浓郁的饭香。灶台上芥蓝、山药已切好。岳父拿起一大把小青菜，在水槽里洗濯着。

我说现在的青菜，霜打后真是好吃，甜津津的，用菜籽油炒，又酥又糯，总吃不腻。

岳父说，乡下人就好这一口，一顿饭，桌上可以缺肉，但少不了一碗炒青菜。

岳母坐在灶下烧火，说你爸在屋前屋后，种了不少青菜，苏州青、矮脚黄都有，还有小青菜。你们回城时，多带些回去。

我吃了几十年的青菜，一直不晓得青菜还有不少道道。正宗的苏州青，也叫矮脚青，菜叶颜色深，整棵菜矮矮小小，一煮就烂，是一种改良版的上海青。而矮脚黄菜帮则比较长，口感比较清脆，适合烧制香菇炒青菜。

我从厨房朝北窗外望，窗下又是一畦碧油油的矮脚黄。

岳母继续说前些日子，村坊里来了一对外乡夫妻，四十岁开外，在机埠边的空地上搭了间简易房，加工棉被，老头子瞧见了，走上前去，和他们说，想吃青菜，就来我家割，随手一指屋后一畦菜地。

岳父这时掀开了里锅盖，说外乡人过来割了好几篮青菜，也说霜打的青菜好吃嘞，比腊肉、熏鱼都下饭。

我说他们有没有客气一下，给点菜钱啥的？

岳母说几篮青菜，值不了几个钱，他们吃不了多少的。老头子瞧那对夫妻打老远来，穿着俭朴，住得简陋，很不容易，就想起自己七八岁时，父母双亡，孤伶伶一个人，靠村坊里人家时不时地接济一个饭团，一碗粥，一个番薯，才没饿着肚子。几十年里，他一直念叨着这份恩情，平日里碰到需要接济的人，就想着帮衬一把。

岳父这时微微笑着，裂开的嘴里，露出了为数不多的几颗老牙。他往铁锅里倒上菜籽油，油温起后，拿镪刀往外拨开了个圆，倒入青菜，快速煸炒着，放入切成丁的香菇片。不断升腾起的热气，将他前额熏得油光发亮。

岳母说那对夫妻干了一个多月，天冷了，就离开了。他俩拆简易房时，我们正好站在路边，临走前，也没听到他俩道声谢谢。一想到他们来割好几趟青菜，连声谢都没说，我心里就堵得慌。

岳父这时盖上锅盖，说算了，几把青菜，有啥好谢的，他们着急赶往他处营生，也早忘了这茬子事。

我这时想起了多月前一桩事，和二老说开了。

清晨，我开着电瓶车，急匆匆赶往菜场买菜，手机插在衣袋里，忘了拉上拉链。电瓶车行驶在石子路上，拐弯时，一辆小面包车突然驶了过来，挡了我去路，没打转向灯，来了个右急转弯，差点让我来不及降速，迎面撞上。

我稍作停顿，提速继续前行。在十字路口，车速慢下来，这时一辆电瓶车开了过来，有人朝我大声嚷嚷着，手机掉了——手机掉了。

我戴着头盔，只听清“手机”，下意识摸了下衣袋，袋里空空。

我慌了神，向她急切地问，我手机掉了，阿姨你瞧见掉哪了吗？

她朝南边一指，说刚才我看见你手机掉在馄饨店门口，一位大爷捡起了你手机，他朝你大喊着，你没听见，我连忙追上来喊你。他正站在店门口，等你回去取手机呢。

我顾不上道谢，连忙掉转车头。那位大爷正站在店门口，拿着我的手机，往远处张望着。

我激动地说，大爷，我手机放衣袋里掉了，真是多亏你，在路边等我。

大爷说，你骑车可要当心，手机插衣袋里容易震落。我没喊住你，多亏刚才那位女同志，开电瓶车追上了你。

拿着失而复得的手机，站在清凉凉的雾里，我内心久久不能平息。我还嗔怪那辆半路穿出的面包车，若不是挡了我一下，降下了车速，那位阿姨怎能追上我。我当时只顾着找回手机，竟忘了向她道声谢谢。连她长啥模样都没记住。

岳母盯着我手里的手机，微微笑着，嘴角上扬，眼睛里亮闪闪的，有熠熠的神采掠过。红红灶火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映出了红晕。

岳父也笑了，眉宇越发舒展，拿起花边大碗，盛了满满一碗酱鸭肉。

餐桌上已摆上香菇青菜、芥蓝炒山药、油爆河虾。

妻盛好了饭，拿着一把筷子，嚷嚷道吃中饭喽。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