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集飙上9.6，这国产审美终于打了次翻身仗

本以为王炸的《三体》，带着一亿耗资、三年答辩和罗辑的四个关节，已经跌到了5.1。

没想到，新年伊始，观众们却等来了他——

《中国奇谭》。

这部上美厂出品的动画，开分9.5，两集过后，口碑不跌反升，又飙到了9.6。

在大量自来水（包括我）的奔走安利中，它屠屏各大社交平台，被钦定为年度最佳。

不过，在众多赞誉中，我却看到这样一种评论：

就如所有“一集封神”“热泪盈眶”“强烈推荐”的好评，它当然也是出于一种喜爱。

但我还是想说，这可不叫什么“中国版爱死机”。

这就是《中国奇谭》。

01

刚播两集，

全网齐刷刷拿起放大镜

很多人拿它和《爱死机》类比，是因为都是单元剧。

“从古代故事到科幻想象、从乡土眷恋到唯美爱情，从生命母题到人性思考……”

《中国奇谭》云集了11个导演，讲了8个独立的中国妖怪故事。

然而，大家的画风却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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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惊艳的中式志怪美学 《鹅鹅鹅》说起——

它的厉害之处，在于采用了默片。

从头到尾， 你都听不到一句台词，却能仅凭声画，看着剧情徐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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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旁白的字幕里，第二人称的“你”，就像游戏里的互动，一秒把你拉入其中。

画面却是经典的丹青水墨，从峰峦、树木，到云水、鸟兽……

顺便截出一帧，都很让人玩味。

背景里的江南山水， 烟云掩映、风雨显晦。

有人分析，这是参考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米芾的山水画。

一说是米芾之子，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

统称“米家山水”。

看着又有几分像沙画

取材自南朝梁志怪散文《阳羡书生》，《鹅鹅鹅》的大部分画面，都只用了黑白灰三色，透着一股诡异可怖。

然而，当男主和心仪的鹅娘，并排站在山谷时——

夕阳西下，晕染出了大片瑰丽、迷人的绯红。

这配色，让无数同行画师都拍案叫绝。

17分钟看完，被它勾起了 瘾的观众，齐刷刷拿起了放大镜。

在豆瓣、微博、B站、小红书上，不断扒出更多宝藏细节。

比如——

书生的一张狐狸脸，红面獠牙，像极了京剧里的脸谱艺术。

头戴葬花的设计，其实是从唐代兴起的“男子戴花风”。

比如——

鹅娘脸颊上的胡须妆，底妆惨白、斜红夺目，则是中晚唐时仕女们盛行的“血晕妆”。

乍一看怪里怪气，因为当时略带一丝焦躁不安的时代情绪，已然有别于盛唐。

就连狐妖嘴里取出的小小食盒，放大看，都画上了山水，小小的气孔清晰可见。

打开后，一整套文房宝贝放置其上，文盂、香炉、珊瑚笔架与手绢……

这是暗示他在原著中的身份，书生。

就连片尾一闪而过的神仙小庙与猫，都被挖出了出处：

八九不离十，是四川绵阳的一处谭猫殿，至今犹在。

v

一部动画如果经得起这样细扒，那已经不是好看的范畴了，而是“经看”。

而且，可能只有中国人才能看懂。

像另一个单元《小妖怪的夏天》开场，外国朋友看了不觉稀罕。

但弹幕里，广大国产小孩忍不住一片惊呼：

“梦回小学语文课本。”

借鉴了中国青绿泼墨，你看它，可不就是记忆中的课本插画，以高分辨的画质“动”了起来。

和背景的细腻形成反差的，是里面动物的形象，粗犷 朴拙。

不同于同行一些低幼的人物形象， 小妖怪们看起来丧却酷。

每个表情都活灵活现，活脱脱一只只行走的社畜。

打工人表情包X4

反而是作为配角的唐僧师徒，从始至终，都不曾露脸。

这样高级的留白手法，小妖怪里到处可见。

然而，你光是看到光影中，四人的走路姿势，就能感受到每个人鲜明的性格特点。

而要说最惊艳的一幕 ，当属狼大人追击主角的一段。

只见他上一秒还是狼脸人身，顷刻间却幻化成群狼出动。

于是，你立马回过神来，这分明不是人，是妖。

至于很多人提到的“师傅的声音很耳熟”——

因为，他就是86版《西游记》唐僧的配音，张云明。

这一切，都区别于《爱死机》。

以同样展现男人“吃掉”女人为例，爱死机写实——

骑士为夺走女妖身上的宝藏， 以人肉撞击接近她，画风粗暴血腥，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横飞的血迹。

而中国奇谭更偏写意——

由于男主的片刻犹豫，鹅娘被猪精“吃”下肚。

那一刻，看着鹅娘的惊呼，前面一切幻中有幻、幻又生幻的情愫，仿佛都霎那间化作了梦幻泡影。

比起直击眼球的“掠夺”和“占有”，它更吓人的地方在于，等你回味过来，才顿觉“虚无”一片。

我很喜欢的《鹅鹅鹅》结尾的一个意象。

鹅娘遗失的耳坠，在风中幻化成天鹅、飞入群山。

其中的中式想象力，也如这般自由且舒展。

02

本土叙事，

妖是你，也是我

然而，如果只是做到这些，也许依然流于皮表。

《中国奇谭》上9.6的真正诀窍，是兼顾了“术”与“道”。

“妖”若要戳中更多“人”，它就必须贴近成年人，贴近一个社畜、一个岌岌无名的人、一个不那么英雄却真实的人。

而不 只是小孩子的卡通专场。

《小猪妖的夏天》，是一个当代中国年轻人一看就扎心的故事——

他把目光转向了《西游记》里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兵。

山中的妖怪大王，得知五日后，唐僧师徒四人要经过，于是当场宣布了一个（灭门）的好消息：

“众小妖准备捉拿，表现有功者，可以喝到一勺唐僧肉汤。”

一句话，像极了老板跟你画饼时的样子。

小猪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弓箭。

为了提高命中率，他往箭上加了羽毛，并兴冲冲地去邀功。

然而，领导的反应却是：

“你在教我做事？”

小猪妖很羡慕那些可以给老大擦盔甲的同事。

而他，因为长了一身的猪鬃毛，被领导拿来当猪肉刷子洗锅，差点磨得秃噜了皮。

这，还要被嘲笑，“瞧瞧你那秃样。”

领导让他们一晚上砍一千斤柴。

小猪妖产生了怀疑：“咱们这么做有用吗？”

“你管他呢”， 社畜好友乌鸦精回答道。

拼死拼活打下的柴火，上面却朝令夕改，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下一秒，又下达了更高、更难以实现的新命令：

“一千斤改两千斤，要山胡桃木。”

你说这是啥。

这是你的甲方、是很多人廉价而无意义感的机械化工作、是你我永远也完不成的KPI。

小猪妖终究没成功，他 拼死拼活，只采到了1/10。

挨熊教头训斥时，镜头扫过一张张耷拉着的脸。

你知道，这是小妖怪的夏天，也是《打工人的夏天》。

因为它只有短短22分钟，却让人想到了打工人的一生。

你明知“大王”根本不可能打过孙悟空，但你不能质疑、不能“搞创新”、不能“出风头”，你要老老实实，要听从指令。

因为“要嘛干，要嘛滚”，小猪妖没得选。

因为妈妈说了，“咱家上下三代，才终于出了你这么一个人才。”

片中一个触动人的小插曲，是小猪妖被派去镇上添置用品，他犹豫地转到岔路、回家探亲。

妈妈把他带来的好吃的，全分给了弟弟妹妹，转过头问他干得咋样。

“活儿很多，根本做不完。”

“大王重视你就好”，妈妈说，就像所有中国家庭里朴素的妈妈。

她摇了摇小猪妖空空的葫芦，唠叨着“果然，你又不喝水”，然后给儿子把它灌满。

只有小猪妖自己清楚，他在外面啥也不是，不是人才，也没空喝水，他就如片子的英文翻译——

一个“nobody”。

小猪妖羡慕唐僧师徒，镇上的说书人说，他们是盖世英雄。

结果不小心，看到了狼大人设下的陷阱，被生死追杀。

当师徒四人迎面走来的一刻，色调由诡异恐怖，变得暖黄一片。

仿佛看到了曙光。

带着死后逃生的激动和见到偶像的解析，他边跑边一遍遍地摆手高呼：

“别过来——前面有陷阱！——”

然而，镜头一黑，他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葫芦里刚灌满的水，漏了一地。

至此，片尾曲响起， 你刚以为要结束。

突然间，画面却动了动。

一只大圣的猴手伸了进来，拉起了小猪妖。

原来他没有被当作妖怪一棒子打死，只是孙悟空为引出其他妖怪使的“假死计”。

这个结尾在网上颇有争议，一位自称工作人员的网友留言，称这个改动是处于审查原因。

但令人惊讶地是，大多数网友对这个大团圆的结局，却很买单。

大家庆幸孙悟空没有打死他，给出的三根保命毫毛，也给了更多社畜“小猪妖”们一丝希望。

因为，“我心目中的大圣，从不会滥杀。”

人人以为自己是盖世英雄、斩妖除魔的时代已经过去。

小人物勤勤恳恳、却被一棒子“锤死”的悲情叙事，也被认为是“黑深残”，过于沉重。

现代人更多的，是在工位上日复一日的困苦挣扎，与对不灭曙光的一丝希冀。

就如导演说的，“大圣有大圣的精彩，但小妖也有自己的人生。”

大抵正是 洞察到了这种世道人心的转变，而 不仅仅是虚张声势的炫技。

《小猪妖的夏天》才能在短短22分钟内，通过踏踏实实讲明白一个简单的故事。

就钻进了观众的心里。

03

这一次，

上美厂终于“活了”

“上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还得是上美”“世界级南波万终于回来了！”

被唤醒了“上美情怀”的网友， 在各个平台评论区，雀跃 欢呼。

这一役，他们称之为“上美厂文艺复兴”。

毫无疑问， 《中国奇谭》的轰动，离不开国人对上美厂的滤镜。

尽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中国奇谭》并不是上美制作。

作为 出片方，上美这一次，担任的 更多的是把关者的角色。

但从仅从前两集来看，就已处处可见上美厂百年中国动画的美学沉淀。

很多观众看到《鹅鹅鹅》里断了腿的狐狸公子。

就想到了《天书奇谭》里的瘸腿狐狸，阿拐。

因为鹅鹅鹅的导演正是《天书奇谭》的铁粉，他曾坦言：

“《天书奇谭》对我的影响持续不断，是我的精神动力和养料。”

“能在自家项目里，实现这种对标与致敬，算是了却我心事一桩。”

天书奇谭开播于1983年，那是上美厂最辉煌的一段时期，几乎巧妙地玩遍了所有中国元素：

水墨、剪纸、木偶、戏剧……样样极具中国美学特征。

你说小猪妖活灵活现，让人想起语文课本吧。

早在60多年前，上美厂就有过一模一样的操作——

让齐白石的画“动”起来。

60多年前呐，当时的技术难度，闭眼就能想象。

然而，上美厂让它活了。

在实验短片《小蝌蚪找妈妈》里，齐白石笔下的虾，黑白依旧，却第一次变得摇曳灵动。

这一幕对于国人的冲击，不亚于巴黎人当初看到《火车进站》。

很多网友刷完两集《中国奇谭》后，兴奋地高喊，“ 原来国厂也可能屁镇迪士尼、脚踹皮克斯。”

吹得高到，甚至让人觉得战狼。

但中国动画，的确 50年前 就站到了世界巅峰。

当时，《大闹天宫》在世界各国放映，包括BBC；

《哪吒闹海》参选了第33届戛纳电影节评选，因为错过截止时间，还被单独安排了一场放映会。

被上美厂震撼，日本漫画巨匠宫崎骏、高畑勋和手冢治虫，都曾特地跑来交流。

不夸张地说，上美厂就是动画界老牌国家队。

它以一己之力，一度扛起了整个中国动画的大旗。

然而，上美厂的辉煌，是靠“人”一张张画稿打下来的。

单说 蜚声国际的《大闹天宫》，回头看，它其实只有短短10分钟。

在据说当时却耗费了近1万张画稿，其凶残程度， 搁现在就是人均卷王。

为了制作出敦煌壁画里真实的《九色鹿》。

设计者冯建男 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亲自走了一遍丝绸之路。

为了拍《阿凡提》，去了新疆。

“拍哪个地方的片区，便去当地了解风土人情，还要同劳动、同生活”，这是上美厂的传统。

所以，你会看到包括《葫芦娃》、《宝莲灯》、《舒克和贝塔》、《魔方大厦》……均出自上美厂的精兵强将，和他们近乎偏执的疯狂。

可是，它的没落，同样因为“人”。

一边，年轻人才以泥石流的速度，迅速流失。

赶不上时代工业化进程，加上扶持的减少和匠人式工作的高强度、低出品，很多人看不到继续待在上美厂的理由。

在外资动画代工厂纷纷开出高薪后，他们也陆陆续续地被挖走。

1989年，时任上美厂厂长的周克勤曾总结：

自1986年起，厂里的创作人员就一直在外流。

仅三年内，就有近百人，流向了南方几个外资的动画加工厂。

内部结构出现严重断层，生产利润也在一年间，猛跌了95万。

另一边，是曾经的主创老人，都已垂垂老矣，有的甚至已经离我们远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影厂就此渐渐沉寂。

但它曾经造过的一个个童年梦，很多人从未忘记。

民间摇滚乐队痛仰，一度在《哪吒闹海》上映20年后，还取哪吒自刎一幕，为封面LOGO。

黑猫警长和哪吒并列，始终是我朋友圈里千禧一代最爱用的两大卡通头像。

人们 怀念它，但怀念的，更多的是 “原来的上美厂”。

这些年，上美厂不是没有过动静。

它曾助力冬奥会发布的宣传片，让老角色孙悟空、哪吒、葫芦娃等人，和雪孩子一起，组成“冰球队”，但没激起什么水花。

和时尚芭莎联名，也被认为是古早IP《大耳朵图图》和《我为歌狂》的冷饭新炒。

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它到底成为了过去式，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直到，时间快进到2023年，《中国奇谭》的播出，让很多人看完后激动地奔走相告：

“上美厂又活了！”

欣喜的，是上美厂仿佛又找回了重新适应时代的方式。

回魂的，不仅是国产动画，也是很多人的童年。

大圣没有出现，它只是伸出手，拉起了小猪妖，就像一个多年的老友。

而小妖怪自由地躺在草地上时，那些童年安静的午后，连同夏日、蝉鸣、和看动画片时的无忧无虑，也仿佛回到了身边。

因此弹幕里才频频刷过三个字，“爷童回”。

当然，《中国奇谭》目前也才更新两集，后面口碑如何，一切都还未可知。

但它给我们开了一个好年。

而观众也不吝啬地给出了他们的回应：

“make 上美厂 great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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