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刀杀人残害忠良，最终惊惧过度竟溺死在粪池之中

天气已经逐渐转热，晋景公依然感到冷。自从默许屠岸贾杀害赵氏全族，赵朔、赵括、赵同、赵旃各家老幼男女，尽行被诛戮，隐隐约约触摸到一丝不舒服。这种感觉很微妙，像忽闪而过的念头，想抓又抓不住，抓不住越想去抓。

三年前，自己强力主张离开旧绛，把新都迁到新田，离开原来的环境，可能内心抗拒承担杀害忠臣的罪名罢。有些潜意识，恐怕弗洛伊德未必解释圆满。让君王公开认错？晋景公想想，自己都会笑。

那年，赤狄分支潞国发生危难。潞国国君潞子，娶了晋景公的妹妹伯姬做夫人，由于软弱，被专权用事的国相酆舒肆无忌惮地欺辱。酆舒又暗中与秦国勾搭，想断绝潞晋的往来，诬陷伯姬有罪，逼迫潞子用白绫吊死她，制造两国的矛盾。陪潞子郊外打猎时，喝醉酒后君臣比赛打飞鸟取乐。酆舒放弹误伤了潞子的眼睛，扔下弹弓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自己弹得不准，罚酒一厄作为处罚，坦白了傲慢与轻视。潞子受不了污虐，又没有能力自救，便写密信向晋国求助。晋景公既想开疆拓土，又对潞子的软弱感到恼怒，派荀林父为大将，率领三百辆战车讨伐潞国，缚杀了酆舒，灭除了潞国，略定了赤狄之地。

而虎狼之国秦国听说晋军讨伐酆舒，深知不妙，秦桓公派遣力士杜回来争夺潞国。晋将魏颗，得父辈所救父女的阴德庇佑，斩杀了杜回，大败秦军。凯旋那天，应该是晋景公最高兴的一天。强秦高大的形象一下子崩塌了，他当时气概比“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把地球撬起来”的阿基米德都要牛。无形中，对晋文公产生了敬意，萌生了再当盟主的鸿图大志。

直到打败了齐国，让曾经的小弟郑国，乖乖脱离楚国的怀抱回到身边，晋景公脸上多了矜慢之色，孤独求败的寂寞时常占据心头。司寇屠岸贾看出他的苦恼，爱玩又会玩的他，开始陪着晋景公游猎饮酒。任何时候，领导都得有几个贴心人啊！这句话，晋景公不止一次对屠说过，顺便拍拍肩膀表示亲热，可能还会使出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握手杀”。

笑声里，常会出现一些不和谐。赵婴齐因为不受同族兄弟赵同、赵括的待见，扣着淫乱的罪名，被逼逃往齐国，晋景公想护着没有成功，比较郁闷，大大打扰了他的玩兴。偏偏这时候，梁山无缘无故地崩裂，落石壅塞了河流，三天不通。晋景公赶忙让占卜的太史摇一卦，得到的是“刑罚不中”的断语。

晋景公正不知道如何理解，屠岸贾适时凑上来，说是有罪不罚也叫不中。接着例举前朝相国赵盾，在桃园弑杀了晋灵公，晋成公不仅饶恕了他，仍然委以重任。他的逆臣子孙，现在遍布朝堂，而且还自恃宗族强盛，密谋叛逆。见晋景公没有过激反应，屠岸贾开始添油加醋，说赵婴齐早准备上谏举报，遭受了打击报复跑路了，栾书、卻锜两家大臣，也害怕他们的势力，处处躲避忍让。如今梁山这档子事，是上天提醒主公要记住灵公的冤枉，追究赵氏的罪过。

晋景公知道屠岸贾与赵家有仇，定是捣鬼行了贿，让太史如此陈报。但他高兴有人这么做。对赵氏，邲之战时赵同、赵括的专横就令他不快，早已多了份防范。战胜齐国重新编制军队时，上、中、下三军都有赵家子弟，权势日炙，大有功高盖主的意思。朝野皇亲贵族，常常攀附他们，极有结党的趋势。平日，屠岸贾叨咕搜集到的赵家的短处，晋景公听着，都暗自记在脑里。借着这么一出，晋景公觉得机会来了。

假意征询了韩厥，被屠岸贾收买的栾书、卻锜的意见，晋景公做出无可奈何的姿态，在木板上写下赵盾的罪行，交给屠岸贾，用关心的口吻交待他暗中把这事办了，不要惊动其他人。领了旨意的屠岸贾毫不客气，把赵家杀得尸横堂户，血浸庭阶。只有赵朔的夫人庄姬怀着孕，作为晋景公的姑姑，躲到宫中避祸，孩子出生后又被屠岸贾找到摔死了。

晋景公听完汇报，非常满意借刀杀人的杰作。这一点，比他的前辈晋灵公厉害。也为千年后的南宋高宗赵构效仿，借助秦桧之手，杀死了岳飞。

02

良好的家风，影响家族兴衰。

晋灵公如果觉悟到这一点并努力做好，应该代表周天子授予他一块“精神文明传播奖”的牌子，或者颁发晋国“国家精神造就者”荣誉奖证书。

可惜，他实在是污浊不堪，根本没有让人学习的好样子。

后来的晋景公，就是旧时的晋灵公。

早先，晋襄公承袭了晋文公霸主余威，好大喜功，虽在郩之战中大败秦国，却听信夫人之言放走三位秦将，留下了复仇的火种。由于赵盾的父亲赵衰，曾陪着晋文公重耳流浪19年，忠贞不二，又娶了狄国姐妹成为联襟，晋襄公封赵盾为中军元帅，拜为上卿。襄公病死前，特意交待他及太傅阳处父，尽心辅佐太子。转过脸，赵盾考虑内忧外患，不打算立幼主，压制众人意见，派使臣去秦国迎接公子雍回来继位。

太子夷皋的母亲来自秦国，叫穆嬴，在送葬的途中，求赵盾立嫡嗣未遂后，每天早晨抱着太子，到朝堂前大哭。散了朝，又坐着车赶到赵盾住处，不停地叩头下拜，反复强调如果不依照襄公的意思扶儿子上位，她们母子只能去死了！声音凄恻，听到的人都很同情穆嬴，认为赵盾错的离谱，各位大臣也认为迎立公子雍是失策之举。赵盾害怕了，召集群臣，扶七岁的太子夷皋即位，史称晋灵公。为绝后患，他又带兵袭击了护送公子雍归国的秦军，公子雍死于乱军中。此后，赵盾开始专政。

晋灵公屁股还没坐热乎，为争权夺利，内部大夫开始互相残杀，先都、士榖、箕郑父、梁益耳、蒯得五人刺死先克，赵盾不听穆姬教给晋灵公转达的意见，坚持把他们斩首。晋灵公无可奈何，但小小的心灵，应该很不满赵盾。

光阴似箭，晋灵公在极度压抑中长大了，露出“荒淫暴虐，厚敛于民，广兴土木，好为游戏”的本色。他最宠幸的，就是屠岸贾，因为擅长揣摩上意，喜欢阿谀奉承，晋灵公对他言听计从。为了方便张弓弹鸟，赌赛饮酒取乐，晋灵公让屠岸贾在都城内修了一座种满奇花异草的桃园，园内筑起三层的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凭栏四望，市井都在眼底。

有一天，两人召集优伶在台上唱戏，园外围了不少百姓观看，晋灵公脑筋来个急转弯，与屠岸贾用弹弓打人来赌酒。随着台上“看弹”的高喊，弓如月满，弹似流星，向人群飞去。看见大家要跑，晋灵公大怒，让左右会放弹的一起弹射，刹那间，有人失去了半只耳朵，有人眼珠被打出来，有人门牙脱落，有人头破血流，四下拥挤逃散，情状惨不堪言。晋灵公看得哈哈大笑，觉得快活无比。又养只周朝人送的猛犬，叫灵獒，身高三尺，浑身的毛如同红炭，非常听晋灵公和一位犬奴的号令，有人过来让他去咬，那犬马上跳起来直奔额头，不死就算便宜了。

看着国君不务正业，晋国的威望江河日下，赵盾多次进谏，苦劝晋灵公亲近贤臣远离小人，晋灵公如同戴了耳塞，全然听不进，反倒对赵盾更添了猜忌。又一日散朝后，赵盾与另一大臣士会正在寝门忧国忧民，看见两个内侍抬着个竹笼子出来，经过两人身边，见笼外露出一只人手。拉近细看，却是晋灵公要菜下酒，催促烹制熊掌，厨子过于匆忙没有做熟，被灵公用铜斗击杀、肢解。两人大惊失色，商量好后，由士会先进去劝谏。晋灵公远远望见，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主动迎上来承认错误，表示一定改过。哪知第二天，晋灵公竟然免除早朝，指挥车驾仍到桃园游玩。赵盾看不过去，赶到桃园跪地讲一番别走邪路、爱国爱民的大道理，见晋灵公还是一副搪塞的态度，索性拦住大门，被屠岸贾言语支吾、左拉右拽不得不放行，却恨恨地骂屠岸贾是亡国败家的奴才！

屠岸贾听到耳里，恨在心上。玩乐之际，看出晋灵公要除之而后快，决定弄死赵盾。当夜五更，他派人去赵府刺杀，不料刺客鉏麑认定赵盾是个忠臣，杀了有愧于天，不杀违背君命，对赵盾报过名，喊完“宁违君命，不忍杀忠臣，我自杀了，相国请加强安保”，望着门前一株槐树，一头触去，脑浆迸裂而死。一计不成，晋灵公又听从屠岸贾建议，请赵盾来宫中吃饭。酒过三巡，晋灵公假意观看赵盾的佩剑，等他拔剑过来时，就诬他有不轨之心，埋伏的甲士就可把他就地正法。哪知，随从弥明及时制止了赵盾，并扶着他准备离开，屠岸贾让犬奴放出灵獒追咬赵盾，被弥明扭断脖颈死掉了。晋灵公指挥众甲士上去乱砍乱剁，弥明用身护着赵盾，遍体鳞伤，力尽而死。危难之际，一位五年前差点饿死，被赵盾救助过的人灵辄，恰好在追击的甲士当中，狂追上他背着快走，侥幸又躲过一劫，赵盾也开始了逃亡之路。

但还没有出晋国国境，赵盾的兄弟赵穿设计杀了晋灵公，把他重新迎回国都。尔后，赵盾为了减轻赵穿弑君之罪，派他去周朝迎接晋文公的公子黑臀回来继位，史称晋成公。成公仍让赵盾主持国政，把女儿庄姬嫁给赵盾的儿子赵朔。即便这样，太史董狐仍把弑君的账算到赵盾头上，明写：“秋七月乙丑，赵盾弑其君夷皋于桃园。”虽然晋灵公明明白白杀他在先，有三纲五常的紧箍咒，谁又能辩白？！

03

晋景公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很快，这种感觉得到了验证。这一天，晋景公为感谢百官朝贺搬新城，在内宫款待他们，推杯换盏中天色黑暗下来，旁边差人正要点燃蜡烛，忽然之间一阵怪风直卷进来，冷嗖嗖寒气逼人，在座的人都打起寒战。过了一会，怪风消失，只有晋景公见到一个身高一丈，头发披散到地的大鬼，从外面走进来，挥着手臂责骂他无端杀自己的子孙，已经和老天爷沟通完了，来取他的性命！边说边用铜锤来打晋景公，慌得晋景公大叫群臣救他，自己拔出佩剑要斩那个鬼，却误劈了自己的手指。群臣弄不清怎么回事，都慌忙过来抢剑，此时晋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不省人事。

有懂点玄机的人，想到可能是鬼魅作祟，而桑门的大巫师功力高深，白天可以与鬼对话，建议请来做做法。奉命而来的大巫，刚一跨入晋景公的寝室门，就连叫几声：“有鬼！”晋景公问他那鬼长得什么模样，大巫回答的“蓬头披发，身长丈余，以手拍胸，其色甚怒”，与晋景公见到的非常吻合，只是不解那鬼说枉杀其子孙，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大巫说，你拿手指头算算，谁是晋国的旧功臣，他后代子孙被祸害最重的那个就是了。晋景公一下就想到了赵氏。站在一边的屠岸贾看看苗头不对，马上说大巫定是赵盾的门客，借这个机会为赵氏伸冤，主子可不能相信。晋景公叹息很久，又问祈祷祈祷多送祭品，鬼可以走不。

大巫摇摇头，说这鬼出离的愤怒，做啥都是白搭，弄得晋景公非常忐忑，追问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大巫也要显露个人的神通，捏指算算说，君王恐怕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屠岸贾马上接口，说这个月内新麦子就要成熟了，君王虽然病了，但精神状态很好，你说得大错特错！如果到时君王吃上新麦子，一定办了你！然后，生怕他再说出不中意的话，没等晋景公发落，骂着让他快滚。

却不料，大巫走了以后，晋景公的病愈发严重，全国医生都查不出症结，也不敢轻易下药。没办法，大夫魏錡之子魏相劝众人相信“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可以去请秦国的太医高和、高缓来救驾。大家都知道晋国与秦国仇深似海，为了主子，还是腆着脸去游说，竟然公关成功。而晋景公病情垂危，某日发着高烧梦见两个小孩从鼻子里跳出来，一个说秦国的高缓是当世的名医，他如果来了用药，我们就会遭殃，怎么躲躲呢！另一个回答说，那就躲在肓之上、膏之下，看他能拿我们怎么办！瞬间梦醒，晋景公大叫心膈之间疼痛，开始坐卧不安。等到高缓到达，在床边诊脉完毕，说病已入肓膏，火疗、针灸、汤药都没用了。晋景公一听，正应了梦中所见所闻，心里一宽，索性想着听天由命吧！

忽然间，有人通报农夫来奉献新麦子。晋景公想要吃，就让后厨取了一半，碾碎了做成粥。屠岸贾痛恨大巫替赵氏说话，瞅准时机，说那天大巫诅咒您吃不上新麦子，现在谎言揭穿了，一定要让他来看看。晋景公也来了兴致，把大巫召进宫，让岸贾责责问他，新麦子在这，还怕吃不上吗？大巫冷冷一笑，说还真不一定。看到晋景色脸都变色了，屠岸贾说着该死，命人牵出去砍下脑袋。可怜，遵守了职业操守的大巫，口舌害身，最终死于职业操守。此时已经到了中午，麦粥也做好端了上来，晋景公正要品尝，忽然间腹胀欲泄，忙叫内侍江忠背着他去厕所。到了那，他感觉一阵心疼，立脚不住坠入厕所，等江忠抱他起来，已经气绝身亡，到底没有吃上一口新麦子。

上卿栾书，率百官迎公子州蒲举哀即位，史称晋厉公。再一代传至悼公，晋国九合诸侯让中原霸主之尊回光返照后，随着六卿设立，逐渐衰弱，最终被赵、魏、韩三家分晋。远溯一下，与当初任用小人、残害忠良，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