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个闹热年

本文转自：北海日报

迎春 苗青 摄 在湖南老家，从腊月底到正月十五，人们在街头巷尾碰上熟人，总要互相致福：“过个闹热年！”“闹热年”这几个字听上去就像是一串串热情的鞭炮、一副副喜庆的对联，一道道冒着热气的佳肴，一圆桌子酒酣耳热的亲友宾朋。不闹，不热，不是过年啊！

闹热年，屋里屋外一番闹腾。首先，年货要划算下。猪肉要一腿吧，草鱼至少要四条吧，一条除夕吃，一条正月来客吃，一条留到元宵吃，还要炕上一条吧。鸡要几只，豆腐要一方，花生瓜子糖果，过年要穿的衣服……大人们忙进忙出，年货要买回家才安心呐。寒冬腊月里，母亲拎着大袋小袋的年货进了门，刚坐在椅子上揩一把额头细密的汗水，又拍一下大腿，直起身来嚷道：“哎呀！慈姑未买。”便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

街上几乎迈不开脚，一摊摊卖年猪肉的醒目地摆在街道两边。卖猪肉的汉子们早早就挑着满箩筐猪肉进了城，年猪肉是当天清早刚被宰杀的，此刻按前后四腿一分为四的整齐码放在箩筐里，还冒着热气呢。辛苦养了一年的年猪，趁着热乎劲挑进城，就想卖个好价钱好过个闹热年。买年猪肉的，至少要一腿，前腿后腿任选，概不零切碎卖。

还有卖鸡卖鱼的，卖鸡的用大竹篓装，养得丰盈肥壮的鸡们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强烈抗议，咯咯地嘈杂不停；卖鱼的用担子挑一对木制鱼盆，身上还穿着干塘的橡胶连体裤，鱼盆里盛着浅浅的水，鱼儿在里头游得很活泛，以草鱼、选子鱼居多。卖年画、对联的；卖西瓜子、糖粒子的都铆足了劲在吆喝，“买点咯，过个闹热年”。但佘田桥的慈姑、分水坳的柑橘不用吆喝，它们的品质已在小城百姓心中认证过的，保准一上市就被抢光。

年货买回家后，家里便闹腾起来。草鱼用活水养起来，鸡也要拴上绳养几天，其他的该切洗的切洗，该油炸的油炸，该腌的腌。腊月是“炕肉”的季节，也就是做腊味，腊肉、腊鸡、腊鱼、腊鸭、腊肠、腊猪血丸子……有条件的用松柏树枝、橘子皮、茶籽壳熏，没条件的用锯木灰熏。熏好了要太阳晒过才更香，所以年前太阳好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出腊货，一排排蔚为可观。阳光的味道、熏香的味道，都是闹热的年味啊。

室内，炉子唱主角。围炉既能取暖，还能制作过年美食。炖煮的，常炖“年庚肉”、炖“年庚萝卜”、煮甜酒糍粑。各家都炖下一大锅年庚萝卜，每餐热一大碗吃，清甜解腻。小孩们便在烤东西上玩出无穷花样，光烤红薯就有烤生红薯、干红薯、红薯片、红薯丝，还有烤糍粑、烤慈姑、烤花生等。大人们开锅油炸，炸出满屋飘香，常吃的有炸选子鱼、炸黄炸、炸面子、炸泡豆腐。面子和黄炸过年才做，也是家乡特色。黄炸是将糯米粉混以面粉、鸡蛋、五花肉等搅拌均匀，一个个油炸而成。因其黄澄澄的，得名曰“黄炸肉”。正月里待客，端上面子肉，主人就会脸上有光彩。父亲擅长做面子，他将抹上蜂蜜和老抽的猪皮下到热油锅中炸，面子皮炸好后盖在碗上，下面码上一块块年庚肉，再上锅蒸两个小时。出锅的面子肉香气弥漫，皮香酥有嚼劲，肉可以拉出很长的细丝。

过年饭又是一番讲究。按父亲老家习惯是吃中餐；母亲老家则吃早餐。早餐太早了，所以我们家一直是吃中餐，也就没吃过年夜饭。按照风俗，年饭的菜肴数量忌讳单数，定要成双。桌上的鱼是有头有尾的整条，但鱼头、鱼尾大年三十不吃，留到正月才吃，这叫有头有尾。除夕夜，母亲还会郑重其事地摆碟子。正月里客人来拜年，主人要“散碟子”，就是将自家炒熟的瓜子、花生和油炸红薯片、糖粒子、慈姑、橘子等装成几碟，也要双数，八碟或十碟，摆上来待客。客人动身告辞时，还要给他口袋装上一碟带走，图个新年大吉。

正月里“走人家”（也就是走亲戚）。初二是雷打不动地去外婆家，初三开始走其他亲戚。外婆育有六女二子，舅家姨家挨家走完都快元宵了。每次去大舅和小舅家，他们都在划算着耍龙灯的事儿。外婆家所在的坝上张家有元宵节耍龙灯的习俗，这是远近闻名的。大舅是村支书，小舅是耍龙灯的主力，从腊月起他们就在考虑这一年的龙灯该耍出么子新花样。

那年正月，坝上张家耍出了一条长达108节的龙灯，省电视台邀请龙灯队到小学拍新闻，我兴奋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为了拍摄耍龙灯的全景，操场上用三、四张课桌叠起个高台，望上去摇摇欲坠。这时，一位中年男记者笑着来了一句“共产党员冲上去！”便带着摄像机利索地爬上高台，在台下众人艰难地扶着桌脚的情况下完成了拍摄。多年后，我仍能忆起这场景。我想，对于记者这个职业的好感可能由此发端，以至于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份工作便是电视台记者。如同一粒种子在心中发芽，长出藤蔓，便缠绕不断了。

耍完龙灯，闹完元宵，这闹热年便过完了。依依不舍也罢，怅然若失也罢，闹热过后总归要回到鸡零狗碎、粗茶淡饭的平凡日子，就留一份念想吧，盼下一个闹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