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和“小皮裤”

本文转自：兵团日报

●叶燕莉

在我们西北，有一种好玩的说法，把家里的女儿叫“小棉袄”，男孩叫“小皮裤”。女儿心思细腻，对父母细心关爱，犹如贴身穿的“小棉袄”，暖身又暖心。“小皮裤”穿出去，油光锃亮，显得时髦又阔绰，令父母倍有面子。

时间过得风一样快，云一样轻。一转眼，子女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我们这辈人，一直陷在旧时代那些所谓天经地义的认知里，类似于小山村里宗族自己定下的各种莫名其妙的不成文规矩。那就是男孩父母除了负担儿子的教育成长费用，还有儿子长大后的婚房婚车彩礼包括下一代的养育等一条龙花销，令收入贫瘠的父母挠秃了头。对女孩父母则没有硬性要求，陪嫁丰俭由人，愿意承担一部分那也是友情协助。

时过境迁，我们和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觉醒。年轻人认识到：婚嫁生育，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一场和现实真刀真枪的对决，不可轻率造次。而我们这些父母，也基本绕过了某一方应该负全责那道坎儿，在大事小情上相互帮衬，不再拧巴，在花钱上，也是骑自行车上酒吧，该省的省，该花的花，两好并一好。

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是老百姓的美好愿望。非要纠结男孩好养活，还是女孩更省心，这几乎是个无解的天问。

男孩的性别优势，就像坐过山车，有一个顺流而下渐渐被折损的过程。尤其在成年后，与生活短兵相接，切身体会它能给予的所有，仿佛一场没安好心的恶作剧，你格外卖力、投入，烈火烹油中来，冰雪浇头里去，依旧被生活的炼丹炉销骨毁形渣也不剩。你只有打碎自己，在现实的尘土飞扬与喧嚣之中，重新一刀一刀雕琢，犹如在岩石上开凿羊道，用力、再用力，因为稍稍不够用力，那只抓住生活峭壁的爪子就有滑落之虞。直到有一天，自己终于与时代与生活同频共振，从穿白衬衣的男孩蜕变成胡子拉碴的男人。

女孩似乎一出生就在罗马，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少女时光，恍如梦境一晃而过。她本可以将计就计，把日子过得丝滑流丽，但是，成年女性要为人妻人母，要辅佐丈夫，要哺育儿女，要赡养父母，仿佛零点过后的灰姑娘，华服马车消失不见，又回到蓬头垢面的灶台前……好在命运把这些塞给女人的同时，也赋予女人更顽强的生命力，这种忍耐和坚韧，像女性性格里的一颗原石，不管此后在外面包裹了什么东西，都时时跳出来发挥作用。奈何生为女人，终生要与自己的性别缠斗，与衰老、与男人、与生活，他们像一个个在收服妖怪的布囊里挣扎不休的小兽，令人日夜不能安生。

日子在晨昏之间摇摆，谁的一生，不是在实现愿望的渴望和算了就这样吧之间来回拉锯。就像歌里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因为我家仅有一条“小皮裤”，能有个“小棉袄”的念想，成了二老茶余饭后单曲循环永远不腻的话题：生个女儿，别长得跟你一样黑啊；别生得像你一样蠢；万一长得不漂亮还得花大钱整容；她可能会爱上坏小子气到我心梗……这种基于酸葡萄心理的精神互殴，很像“等我有钱了”之类的欢乐畅想，十分调节气氛，特别有利于心手两闲的空巢父母。

都说女儿是来报恩的，因为父母上辈子做了好事。我对自己上一世的人品十分没有把握，所以我家的“小皮裤”是来报恩的，还是来寻仇的呢？寻思这事儿，令我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