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关心照护整个“人”（平行病历）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赵国光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4年05月14日 第 09 版）

从“凉爽”的手术室出来，赶到喧闹的神经外科门诊，并不宽敞的走廊两边坐满了候诊的患者。

“请10号德蓉患者进诊室。”一位皮肤黝黑、表情淡漠、两眼发直的年轻姑娘被家属领进了诊室。

“赵主任，您还记得我吗？两年前您给我哥哥做过手术，现在家里凑够了钱，我们想给姐姐再治一下。”德蓉的弟弟说。

“你哥哥恢复得怎么样？”

“非常好，他已经停用药物了，癫痫一直没有发作，现在跟着我在拉萨做生意。我姐姐的病，跟我哥哥一样，也是隔三差五就抽搐，而且她犯得更厉害。”

德蓉的弟弟不断叙述着，姐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旁站立的妈妈不停抹眼泪。

经验告诉我，兄妹俩患的病都是内侧颞叶癫痫，而家族性颞叶癫痫并不多见。曾有一篇意大利文献报道了15个患有家族性颞叶癫痫的病历，是由遗传基因缺陷造成的，通常患者在新生儿或少儿期有过高热惊厥的病史，一般十几岁开始癫痫起病。

伴随着频繁的发病，患者的记忆力、学习能力，甚至生活能力都受到严重的影响。影像学检查头颅磁共振可表现为海马萎缩硬化（正常人海马与情感、学习和记忆等高级神经活动密切相关，由于其形态似海马故得名）。脑电图记录可捕捉到癫痫样的放电，多来自于一侧或者双侧海马。很多患者即便服用两种以上的抗癫痫药物，平均每个月还会有2～3次的发作，临床上称之为药物难治性癫痫。

此类患者适合手术前评估，寻找引起癫痫的病灶。手术就像打靶一样，如果术前能够看到、寻找到十环的靶心，再加上医生的手术经验和技术，就有可能打到满分，即手术后癫痫症状完全消失，患者不再服用药物。

德蓉很快住进了病房。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尽可能多与患者的妈妈和弟弟聊天，了解他们内心的感受。

德蓉一家来自江西抚州的农村，靠种一年两季的水稻为生。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儿童，还有就是不能外出的患者，德蓉就是其中之一。

德蓉妈妈告诉我，德蓉和哥哥小时候都发育正常。不知什么原因，20年前的一天，他们两个人同时发高烧，持续了3天高烧不退，出现了高热惊厥。在当地的医院治疗一周后，兄妹俩都脱离了危险，此后也都出现了癫痫发作的毛病。

家里的顶梁柱是最小的儿子德义，他最近3年到拉萨卖手机和配件。我问过他，为什么到拉萨做生意？德义回答说，主要是那里能够多挣一些钱，贴补家里，攒钱给哥哥姐姐看病。两年前，哥哥手术成功，使他看到了希望。现在哥哥跟他一起在拉萨做生意。

前颞叶切除手术对我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但此次德蓉的手术让我更加仔细。一定不能出并发症，一定把癫痫病魔去除，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显微镜下放大的不仅是迂曲的大脑皮层和跳动的血管，仿佛还有放大的一张张德蓉家人的面孔、焦虑期盼的眼神与信任。

手术后，德蓉的精神明显好转，性格变得像换了一个人样，更容易与人交流沟通，癫痫也未见发作，远期的效果还有待进一步观察。巧的是，德蓉的手术部位与哥哥的相同，都位于右侧颞叶和海马。

兄妹20年前同一天高热惊厥，患相同的癫痫疾病，接受同一部位的手术。而作为经治医生，我庆幸能够尽自己之力，消除疾病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每个疾病的背后都有一个触动心灵的故事。通常情况下，医生更多关注患者的疾病症状，而忽视患者的个人心理、家庭环境、社会影响。医生在诊疗当中不能只把患者看做患病的器官，而是要关心照护整个“人”。现代生物—心理—社会的医学模式要求医生应该更加关注社会和心理因素对于患者疾病的影响，而体现人文关怀的医疗照护则是整个治病体验的核心与精髓。

（作者为宣武医院党委副书记、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