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和阿里萨在一起，会更好吗？

本文转自：沈阳日报

□听 箫

年轻时看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注意力全在阿里萨身上，五十年矢志不渝，如此长情的男人，很难不让女人感动。老来重读，却对费尔米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年她为什么和阿里萨分手？多年以后为什么又接受了他？她对阿里萨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如果当初和阿里萨在一起，会更好吗？由不谙世事到尝遍人生酸甜苦辣，费尔米娜的情感变化，似乎更值得深究。

很难说清费尔米娜最初爱上的，是阿里萨，还是这个叫做“爱情”的美妙东西。十几岁的美丽少女，初来乍到，上教会学校，被父亲严密保护，没有朋友，没有娱乐，青春的热力无处释放。百无聊赖之时，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孩出现了。每天在她上学必经的花园树下假装看书，望弥撒时为她一个人而拉小提琴，还有那火一般灼热的情书，每一行每一字，都让她看了再看，浮想联翩。未经世事的少女哪里能招架这些，渐渐地，没见到他时会感到失落和想念，会梦见他……

这是爱吗？好像是。“他原本不是她会选择的那种人，但他那过时的眼睛、神甫似的长袍，以及举手投足间的神秘感激起了她难以抵抗的好奇心，而她却从来没想过，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是爱情伪装成好奇心，还是好奇心伪装成爱情？

在这场攻坚战中，费尔米娜始终是个被动者。她的信从不触及感情问题，只是讲讲日常琐事。在阿里萨的感染下，费尔米娜给他寄去了用字典夹干的叶脉、蝴蝶的翅膀和奇异的羽毛，但阿里萨寄来的表示定情的山茶花都退了回去，她不愿背上承诺的重负。是阿里萨的步步紧逼，“要么现在，要么永不”，再加上姑妈的暗中支持和鼓励，父亲反向的助力（谁敢小觑青春期少女的叛逆和冒险精神？）费尔米娜才最终答应结婚。

时空的差距，有时是灭火器，有时是催化剂。在费尔米娜这里，父亲的苦心给这段感情镶上了一道浪漫的金边。带着对阿里萨的想念和共同生活的憧憬，费尔米娜回来了。阿里萨追随着心上人的脚步，像初见时一样在她耳边低语，“这可不是花冠女神该来的地方”。一语惊醒梦中人。费尔米娜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孔和僵硬的嘴唇，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在自己心中占据了那么长时间，“忘了吧”，她说。那么干脆利落，让读者和阿里萨一样五雷轰顶，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骄傲，也因为幻灭。经过历练的费尔米娜已经长大成人，足够自信，她可不想有人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怕是阿里萨。竟然是阿里萨。可怜的阿里萨，就这样输给了费尔米娜心中加了爱情滤镜的他。

分手后的第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乌尔比诺医生葬礼的当日，阿里萨又站在了费尔米娜面前，重申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意。他被轰了出来。但阿里萨不知道的是，那个晚上，费尔米娜边睡边哭，她为丈夫的死去而哭，为自己的孤独和愤怒而哭，她想的更多的竟是他，而非刚刚死去的丈夫。也许费尔米娜隐隐意识到了，乌尔比诺医生给了她安全感、和谐和幸福，阿里萨给她的，却是爱。

多年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让阿里萨敏锐地捕捉到了费尔米娜此刻需要的东西，他的信不再提起从前，而是将一个智者对人生、爱情、老年、死亡的思考娓娓道来，他要“给予她足够的勇气，把某个阶层的不公偏见扔进垃圾堆里去”。他成功了。自此每个星期的见面成了两人日常的习惯。

但阿里萨每次推进两人感情的企图都被制止了，费尔米娜不愿提起过往，在她心里，“二十岁时的火热躁动是某种高贵而美丽的东西，但绝不是爱情”。一次争吵后，乌尔比诺医生丢给她一句“如果和阿里萨在一起，会更好吗？”她也这样问自己，她不能肯定。但现在，她确认并珍视的是，两个垂暮老人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老友一般的谈心，让她很快乐。

如果不是报纸刊出乌尔比诺医生和女友有染的新闻，如果不是父亲所做的龌龊生意被曝光，如果不是女儿恶语亵渎，费尔米娜不会那么愤怒绝望，也不会那么勇气倍增，“让他们见鬼去吧……如果说我们这些寡妇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再也没人能对我们发号施令了。”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被激发出来，答应了阿里萨乘船的邀请。

这是一次回归自我的旅程。面对日夜不息静静流淌的河水，费尔米娜心情复杂地回顾起自己的人生，她渴望了解自己。她想到乌尔比诺医生，想到他们看似完美实则暗礁密布的婚姻，不知是喜是悲，倒是眼前的阿里萨，咫尺天涯，却仿佛与她共度了一生。她终于接受了这份爱。

马尔克斯这部小说的灵感来源于一则新闻，一对老情人被他们雇佣的船夫用桨打死，他们四十年来每年一起度假，双方各自家庭和睦，儿孙满堂。马尔克斯是不是用费尔米娜和阿里萨跨越半个世纪的情缘告诉我们，爱是复杂的，也许最真实的情感，要拨开重重迷雾后才能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