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倾式的爱

本文转自：扬子晚报

来回调换的衣服

一位做外贸服装的朋友跟我们吐槽。前段时间，她手头有批轻微瑕疵的羽绒服要处理，价格实惠，很多同事都来买，公司的保洁大姐也过来看，这批羽绒服的款式适合年纪较大的男士，大多同事都是给父亲买的。保洁大姐原本也是打算买来送给老父亲，朋友见她来买，就将手头一件瑕疵比较明显的羽绒服送给她。保洁大姐比较了下两件羽绒服，问能不能将微瑕的那件羽绒服换个大点的尺码。朋友不解，说按照刚刚你提供的父亲的身高体重，这个尺码可以了。保洁大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想把那件买的羽绒服给老公穿，瑕疵明显的这件给老父亲。朋友内心有点不舒服，但也不好说什么。

下午朋友在清理库存时，又翻出一件羽绒背心，因为是用来做色牢度测试的样衣，洗过好多遍了，还有水笔标记等，索性又送给了保洁大姐。保洁大姐高高兴兴地收了羽绒背心，没过多久，抱着中午买的那件轻微瑕疵的羽绒服过来，让朋友帮忙再换大一码，说想换给儿子穿。

朋友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她是不是打算把买的这件轻微瑕疵的羽绒服给儿子穿；瑕疵明显的那件羽绒服给老公穿；羽绒背心给父亲穿。保洁大姐连连点头，朋友默默地给她换了尺码，再也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

我们听了都很生气，什么人啊，把最好的给儿子，最差的给父亲。

朋友感叹，是啊，我开始也气得不行，都想把送她的两件衣服给要回来了！但平静下来想想，这种典型的“下倾式”的爱，我们自己也经常会自觉不自觉地用这种模式去处理亲情关系。

“下倾式的爱”无处不在

“就像前几天我妈让我陪她去种牙，我说近来手头工作特别忙，等过两天空点再陪她过去。可昨天女儿吃东西不小心前门牙磕了一小块，不痛，就是不好看，我今天赶紧请假陪她去看牙医，然后顺便帮我妈也挂了个号，你看，我妈的牙，这是捎带着看的。”

朋友这么一说，我想起前些天，某杂志编辑让我发一组父母亲的合影作为文字配图，我一口答应，想这还不是随手掂来，手机上随便翻翻，还怕找不出几张好照片来？

没想到手机、相机、电脑、平板都翻了个底朝天，竟然找不出一张适合做配图的照片。首先是量少，爸妈的照片本来就不多，合影更少，还有很多是买一送一的，也就是爸妈陪孩子玩耍或合影时顺便一起进入镜头的。

编辑很负责，不停催稿，我很汗颜，于是特意挑了个好天气，背上单反，带爸妈出去走走，总算好好给他俩拍了几组不错的照片。挑了几张发到社交平台上，很多朋友都夸爸妈好气质，我特意把评论截屏发给他们看，妈妈表面不屑，说都老成这样了，也只能夸气质了！可看得出她其实很开心。我很愧疚，如果不是那位编辑催得紧，真没想着要认认真真地专门为爸妈拍几组照片。

相册里，都是孩子

前几天，有初中同学组织了个小型聚会，穿越了20多年的时光，即便翻出毕业合影，很多人还是对不上号，于是要求每个人发张近照上去，免得到时认不出来犯尴尬症。喊我发照片时，刚好在外面，我一口答应，顺手摸出手机翻照片，大概有几千张照片，可从头翻到尾，除了偶尔有几张超厚滤镜过度美颜的自拍照，还有孩子玩我手机时拍的表情怪异动作的搞怪照外，居然找不到一张正儿八经能见得了人的照片！

只好说等我回家找找，可就算笔记本、云端里，我自己的照片也是少之又少，而相册里最多的，自然是孩子的照片。

忘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样超级自恋的人居然对给自己拍照消退了热情。

记得大学里上摄影课时，老师一再鼓励我们多扫街、多出去采风，可我们最热衷的，还是你拍我、我拍你，或自己拍自己。那时用的还是胶片机，没有什么自拍杆遥控器等自拍神器，玩自拍绝对是个技术活，得固定好脚架，一会儿跑到镜头前看取景位置，一会儿跑到取景点标个记号，再设定好时间，然后赶紧跑到标好的那个点位上，调整好表情摆好pose来一张，这种活绝对是考验耐心的烦人事，但为了拍出美美的自拍照，我屡试不烦。

到了晚上，女生公寓变成了简易摄影棚，大家互相化妆打扮，一副拍写真大片的范儿。

后来恋爱了，那时刚开始流行数码相机，拍照方便多了，男友的数码相机里，几乎全是我的照片。再以后，手机摄像头像素越来越高，拍照真正成了随手拍，走到哪儿，拍到哪儿。但我的照片却越来越少，因为那时，我成为一位母亲，镜头捕捉得最多的，当然是孩子的影像，吃冰淇淋吃了个满脸花，赶紧拍一张；今天戴了顶米奇耳朵的帽子，好萌，赶紧来一张；今天是他进幼儿园的第一天，简直是历史性时刻，必得好好记录……

可即便拥有如此便捷的影像记录工具，我的相册里，却很少会出现父母的身影，我们似乎从未意识到，记录下他们生活的点滴细节，也是件有意义的事。他们总是默默地站在身后，不愿在镜头前展现自己，却永远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双已不再坚实强壮的臂膀。而我们，也早已习惯他们站在背光的位置，早已习惯接受他们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

所有的爱，都值得记录

我们经常后悔，错过了孩子成长的某个瞬间，忘了记录他第一次翻身；他试探着伸出脚，迈出人生第一个独立的脚步；他掉的第一颗牙；他人生的第一次考试……可我们有没有后悔过，没有记录下父母刚退休时的那声叹息；第一次戴老花眼镜时的自嘲；第一次开始染黑头发时的伤感；安装第一颗假牙时的无助……我们有没有遗憾过，忘了留下爱人清晨站在餐台前为你忙碌的身影；和爱人牵手散步的平淡时十指交叉的双手；他晚归时疲惫的笑容……还有自己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生命是张单程车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没有重来的时刻，孩子见风就长的欢欣快乐，父母一天一天老去的无奈感伤，执子之手彼此扶持的相濡以沫，自己日渐成熟的担当勇气……这一切，都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印记。

爱，不仅仅是向下的倾斜，还有向上的托举，平行的辐射。 王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