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霜欺不悲秋

本文转自：汉中日报

张鸿雁

岁月的凝重总是由草木来暴露，深秋的内涵总是由红叶来提升。红叶迎霜，浓艳明媚，风中张扬，只为标示生命的态度和刻度，只为加深时光的境界拓宽岁月的边界。

一旦到了这种时候，万千草木就已明白：秋再深，霜再浓，而此生无畏，而心无悲戚，愿将寒气霜华渲染成生命的傲然，就用红颜红唇妆点生命的鲜明，且以血脉为秋天涂上最壮丽的一抹亮色。

走进秋林，总有落叶拂过肩头，提醒着人世，日子正无声无息地从繁忙的身边满怀失意地飘去，恍惚间总能感受到了它无奈远离时翕起的凉风撩动了衣袂。想回首久久地凝视匆匆的时光如同窈窕少女般轻盈地掠过的那令人无限留恋的俏丽倩影时，红叶正纷乱地舞动着秋风。

伏在大雁背上的秋风渐行渐近，藏在小草手心的秋霜渐起渐浓，这是果实被农夫晶莹的汗滴催黄催熟的时节，也是秋叶被无情的秋风催红催落的时节。果实渐黄，那是在夏日里的拼搏积蓄的花朵赢得的奖章，秋叶渐红，那是在春天时缠绵悱恻的树叶正在枯萎的青春。

秋叶鲜烈，缤纷凋落，映衬着夕阳西下的绚丽余晖放射着如同彩虹一样的灼热光泽。缓缓浮动在颜色斑驳的落叶上，双眼捕捉着萧条的枝杆间那一方窄窄的高远的天空，在日渐衰老的艳阳的化妆下，疏稀的动态的静态的叶片在蔚蓝逼人的高天上雕刻出了五彩的传奇，给寂廖的视野铺陈开一幅耀眼的艳秋图。

身不由己地随着四季旅游，来到秋天，谁不为层林尽染万山红遍而感叹，谁不醉心于秋叶的黄红斑驳和错杂生趣，倾心于团团簇簇的红红黄黄点亮平淡的视线，留恋于闪闪烁烁的金黄火红在秋风中谱写跳跃的音符，却总也弄不懂树叶为什么会在秋天里从翠绿反叛到它的对立面——鲜红，也许在化学里可以找到一些原因，但总是不能让人们带着诗意欣赏带着满意离去。

此刻，伫立在这秋林，拾起一枚嫣红的落叶细细解剖，那叶片间掩饰不住的忧郁那叶脉上书写不尽的愁绪都在向尘世娓娓诉说着：每一片落叶的背后想必都曾有过一曲令人柔肠百转的儿女情长的婉转历史，那应该是一度春意一度梦一度缠绵一度情的历史，而秋风从不等人，不容秋叶沉浸于春梦，而秋霜从不怜悯，不容秋叶沉湎于浪漫，那些情深深意切切的往事只能从枝头打着颤纷纷坠地，落入无奈的归宿。

是的，那个春天是甜润的，那个夏日是激昂的，那是有着幽香的诱惑有着鸟鸣的挑逗有着心事的激荡的春天呀，那是有着浓翠的嚣张有着肢体的肆意有着性情的张扬的夏日呀。温顺的春风是少女双眸的溢彩，温情的春阳是少女红唇的流光，把新叶萌动的心尖激活在这温馨温柔的春天里。在颤抖中纤纤的叶子伸出娇嫩如黄鹂的歌喉般的指尖去把酥柔如陈酿的醇香的春风揽入怀中，在夏日的繁荣里把绿色的血脉点燃。叶片倾其所有铺开的绿色画幅写满了饱满的诗意，终其一生营造的绿色乐园里唱响着旺盛的蓬勃，每一片绿叶都把艳艳青春浓缩到了面容的油亮光鲜上，每一片绿叶都把浓浓情意延伸到了血脉的枝枝梢梢上，似乎无穷无尽深碧浓翠宣泄着叶子运势的极致。童年的时候，我总不明白，春天的树叶为何总是这般地含情脉脉爱意绵绵？我总是不明白，夏日的树叶为何总是这般地精力充沛生机勃然？此刻，注视着这凋零的落叶，我知道了，那是青春期的心脏呀，那是鼎盛时的双眸呀！

是的，所有的秋叶都有着一段令她自己粉面含羞心潮起伏的唯美浪漫的缠绵故事吧！那段故事曾经在春心的萌动和夏情的炽烈中陶醉了太多朝霞的绮梦和繁星的痴迷，那段故事曾经在叶片的每一寸成长里占据了不可替代不可磨灭的地位写下了永远清晰的记忆，至今还在以叶脉的形式凸显在她的生命里。然而，那段故事只能深深地震撼她独对凉意渐劲时的复杂心境，旧梦终将在秋霜中慢慢泛黄，洋溢的憔悴终将覆盖丰满的生机，秋叶终将被秋风胁迫着如同祭奠时的灰蝴蝶那样没有方向地漫天起舞，然后陨落，然后跌进大地那永远温存的心底。和秋叶一起落下的还有如同秋叶一样金黄的果实，不同的是，果实丰盈的核心包藏着诠释生命的内涵，落叶干瘪的肤浅只能吐露着懊悔无为的凄苦。

在观赏者的眼里，这鲜黄嫣红的落叶是多么美丽，殊不知，这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呀！这嫣红不正是叶子愧对收获季节而羞红的脸庞吗？这鲜黄不正是叶子面对末日来临而憔悴的面容吗？然而，现在，叶子在秋风的谆谆善诱下终已觉醒，面对失意，不再追悔，强忍痛楚，删繁就简，毫不怜惜地抖落了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残叶，毫不怜惜地抖落了那些春的梦境夏的眷恋，重写一树铿锵的誓言在雾霭里宣扬，重树一面挺拔的大旗在朔风里招展，以红色的火焰，用火辣的燃烧，在深秋里自省，在霜白里明丽，点明对春天的企盼。

如果，满树已经枯黄嫣红的秋叶一直恋恋不舍相依相偎不想分手，一直牢牢占据控制着枝梢久久不愿离去，那么，还会又有一个春天来到吗？还会又有一树生机盎然的新绿吗？

就让秋叶在低沉的秋歌中再绚丽红火一回吧，让鲜红在肃杀的秋声里再标注一回曾经占领过的山河吧，此生已无多，太多的遗憾和惆怅都将在秋风里跌落，去抖落该忘记的一切！不负深秋，不畏霜欺，不悲秋深，这炫目的红叶不正是树木最后的心血吗？

就让红叶在秋风的手中尽情地飘落吧，就让秋歌在落叶的唇上轻轻地低唱吧，已经辜负了此生，就不能再辜负深秋，不辜负这最后的约定，拼尽最后的血色也要染尽苍茫，为这清冷的世界捧出点点瑰丽层层诗意摄人心魄！

鲜红如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一片叶卑微的命运也有壮丽的时刻。

然后，无怨无悔无牵无挂地告别吧！然后，再举一树风骨，在寒风中坚守，在静默中积蓄，去孕育新春的生机！去企盼生命的新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