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羽｜蘑菇云后的听证会——电影《奥本海默》观后

不断听人说诺兰的电影《奥本海默》很值得一看，据说其全球票房已经超8亿美元。忍不住好奇，前往观摩，也许是排片场次问题，或许是囿于时间节点太迟，诺大影院一个放映厅内，只有6位观众。好在此部近乎纪实的人物传记电影，因其选题的敏感与现实，也因其展示人物的丰富与多元，更因其裁剪拿捏的适当与准确，还是颇为引人入胜，虽然看过之后有点沉甸甸的不无压抑之感。

说这部电影选题的敏感与现实，是说核的敏感与刺激，现实的凌乱与令人忧心。奥本海默自德国留学归来，量子力学至于他的研究与感悟而言，更上层楼，别开生面。这些奇异的大脑在二战期间呼应形势的迫切需要研制出了原子弹，自此小小寰球有了彻底毁灭自己的所谓“杀手锏”，也步入了核时代。核的确促成了二战在亚洲的结束，或者可称之为是重要因素之一，但也开启了核竞赛的潘多拉魔盒。在美国之后四年的1949年，前苏联在哈萨克斯坦爆炸原子弹。什么前苏联？难道还有后苏联？说原苏联也很别扭，就是苏联嘛，这个存在了近70年的政治实体与美国为首的西方冷战开启展开核竞赛。一度时间，有些人还曾想在1969年给中国扔核弹，就如美国向广岛、长崎丢核弹一样。时至今日，还是有一些国家想尽千计百方要造核弹，而曾经的拥核国家放弃核弹还让一些国家签字担保，又有谁认这个帐？更有一些不着调政客隔三差五地发狠话提醒他人自家的核武如何如何。在这样的时候，细说制造首枚原子弹的前前后后，盘点领导制造原子弹的奥本海默，不是回忆怀旧，不是闲庭信步，而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当下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现实威胁啊。恐怖，畏惧，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几百年物理学的积淀酿造出毁灭人类自身的怪物且迄今无解，还有什么比这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为惊悚、更为令人不寒而栗？

说这部电影展示人物的丰富与多元，是说它不扁平化、简单化、脸谱化，也非简单的评功摆好歌功颂德，停留在好人好事层面的讴歌赞美，更非罔顾事实一厢情愿的向壁虚构刻意拔高。电影名称是奥本海默，他固然是电影叙事的主角人物，奥本海默一生并不漫长在这个星球存在不过一个甲子挂零而已，电影也并无过多笔墨展示这个来自法兰克福的富家子弟在美国的优越生活奇异人生，而是直接切入他在哈佛毕业留学英国的郁闷压抑甚至要在青苹果里注射氰化钾毒死自己刻薄严厉的导师，幸运的是奥本海默一直被命运垂青，他转到哥廷根后如鱼得水大放异彩，此后才是他回归美国之后的更为活跃才华尽显。制造原子弹之前的生活就此收官，而诺兰对奥本海默娶了已经结婚三次的基蒂并无过多着墨，只是展示她的刻薄、强势、情绪不稳定与多疑而已。诺兰把与奥本海默、与原子弹制造、与当时量子力学有关的一流科技界人物、美国政界与军界人物都一一展示，看似纷乱，实际上并不冗余，也为此后的羞辱折磨奥本海默的所谓听证会埋下伏笔。诺兰运用彩色与黑白交替的手法来呈现自己的这部电影，奥本海默的视角是多彩丰富色彩斑斓，他人视角是黑白分明没有亮色。在这样的交替之中，表面上给人以拖沓沉闷实际上却处处机锋的听证会还是惊心动魄步步为营，让人在镜头的不断闪回中体会思考奥本海默的纠结矛盾，奥本海默的痛苦焦虑，奥本海默的无助难堪，奥本海默的锋芒毕露豪情万丈，奥本海默的情感丰富人见人爱，奥本海默的孤高自许蔑视他人，奥本海默的开朗大度领袖群伦。这样的人杰，这样的异禀，这样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大脑，这样的提出奥本海默极限的智慧头颅，他并没有获得过诺贝尔奖，他的骨灰遗骸早已在56年前沉入大海，而他名誉的彻底恢复在去年才由拜登总统所完成。面对这样的人物，解剖这样的人物，太过丰富而多元，也太让人遐思翩翩，难以遏止。

人物传记电影多多，有成功案例，也有不少失败教训。某一国家据说拍了一部关于张之洞的电影，结果一天票房不足百元成为一大新闻，还有的人物传记电影，据说是曹魏三国时期的关羽，虚假浮夸，罔顾艺术真实，尖声尖腔，扭捏作态，沐猴而冠，令人呕吐。诺兰是有个性有追求的导演，他研读奥本海默，基本依照伯德与舍温的《奥本海默传》来编剧，删繁就简，突出主线，诸多台词、对白，照搬传记，不自做聪明，另起炉灶，把美国“原子弹之父”罗伯特·J.奥本海默这样一名杰出且富于魅力的物理学家，也是20世纪最具争议性的人物之一搬上银幕，把他对核的思考与实践、与当时国家部分政要的冲突一一展现，令人唏嘘感叹。

我们知道，奥本海默是对核物质实施国际控制的激进提案的发起人之一，他极力反对美国发展氢弹，强烈反对美国空军试图发动一场极其危险的核战争计划。在麦卡锡主义甚嚣尘上的时候，在一个充满癔症的年代，熟读过《资本论》与列宁著作的奥本海默成为强力支持建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人们所诅咒攻击排斥憎恶的对象。美国时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刘易斯·斯特劳斯、核弹的支持者爱德华·特勒、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在幕后精心策划了一场安全听证会，从而彻底切断了奥本海默与美国核秘密的所有联系，虽然他仍旧可以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赋闲，无事，被隔离，排挤。到了肯尼迪担任总统的时候，奥本海默的境遇方才有所好转，但就在肯尼迪要给奥本海默颁发费米奖的时候却遇刺身亡，肯尼迪之死对奥本海默的刺激不亚于罗斯福之死。至于奥本海默之死、奥本海默弟弟弗兰克的境遇、奥本海默的子女遭遇，诺兰在电影里都一一删减，基本没有提及。实际上，弗兰克后来的遭遇尚好，他的嫂子再婚，他并无多大意见，而奥本海默起初有点看法的弟媳妇对奥本海默的妻子、她的这位妯娌看法极为负面，宛若仇雠。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值得一提的是，《奥本海默传》为诺兰电影的成功奠定了基础。这一传记从美国国内和国外的资料馆搜集来的大量记录和信件、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档案，以及与奥本海默最亲近的朋友、亲戚和同事的访谈，对奥本海默的一生作了详尽无遗的研究，以前所未有的细节揭示了奥本海默的生活及其所处的时代，曾获普利策奖。

毒苹果，蘑菇云，听证会，海葬，新墨西哥州的沙漠。让我们再次回望奥本海默短暂而丰富复杂的一生，还有他所处时代的若干时间节点：他在纽约读书，而后进入哈佛，再到英国、德国留学，回国后，几经辗转，他来到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在那里建立了世界上最具潜力的核武器实验室。他与弟弟在新墨西哥州拥有自己家里的农场，骑马纵横，放松休憩。也是在这里，他与有夫之妇基蒂奉子成婚。据说，1941年秋，海森堡曾拜访丹麦物理学家玻尔，这两人分别是1932年和19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当时的海森堡是德国核计划负责人。他问玻尔，战争期间物理学家应该研究核裂变吗？玻尔听后大吃一惊，他反问道：“核裂变有可能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这一对话，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哥本哈根之谜”。1943年，玻尔逃离丹麦后与爱因斯坦一起成为“曼哈顿工程”的顾问。1945年7月16日5点30分，美国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沙漠深处，一道巨大白光闪过，“曼哈顿工程”制造的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被誉为“美国原子弹之父”的罗伯特·奥本海默认为它“比1000个太阳更亮”，他想起了一句话：“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1963年，奥本海默被授予“费米奖”。1967年，奥本海默病逝后海葬。2022年底，美国宣布推翻1954年原子能委员会对奥本海默撤销安全许可的决定，正式为他平反。此年，距离奥本海默离开这一世界，已经过去半个世纪零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