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冬日白

本文转自：京九晚报

人静物安的冬日清晨，母亲在一片寂静中醒来了。

她刚经历了一场车祸，住院治疗后，开始慢慢恢复。父亲白天干活，晚上陪护，顶着霜雾和寒风，来回四十多里路。母亲心疼他，每日输液，尽量下床走动，努力恢复。前几日，母亲胃口极差，喉咙肿痛，吞咽困难，父亲给她喂流食。等能吃饭菜，已是出院后的事。那天，我刚好回来看望母亲。

母亲的精神还不错，眼角的青肿消失了大半，走路不能长久，不能蹲，亦不可弯腰。她像粘在窗户上的干皱剪纸，一碰就碎。从我一进家门，母亲就在叹气，念叨着没有东西给女儿。门前的小河在冬日显得更加绵长，芦竹斜立，鸟雀穿梭，母亲的那艘红色小船泊在河岸。岸边的菜园长满了蔬菜——这些曾经耗费母亲大量心血的绿，在此刻散发水灵清鲜。母亲缓慢走到菜园，费力拔出几个萝卜。足有拳头大，尾部沾着土。她提起来，走到井边清洗、切削，转瞬间就是白胖的圆球。我给母亲递碗，她刨完丝，拿白糖搅拌。

父亲围着锅灶忙了好久，团团白气将他罩在里面。“云珠，老母鸡烧好了，筒骨汤好了，鲫鱼汤也好了！”父亲响亮的声音在冬日沉闷的空气中回荡。母亲笑着摇头，嘀咕：又不是什么大病，每天对着那些白汤白肉，实在吃不消啊！我笑母亲得福不知，现在不补，后面就亏了。母亲把拌好的白萝卜递过来，说比梨可口。她扒一口萝卜丝，做出陶醉的表情。母亲的脸色并不好看，蜡黄偏黑，又留斑驳的青紫，萝卜挂嘴角，渗出丝丝的白。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啃了口萝卜。直冲脑门的辣，呛得鼻子和嘴角抽气。这个时节的萝卜已渐老，何况母亲种得早。从小到大，母亲都把白糖萝卜当治疗我们姐弟仨感冒的最佳偏方。过渡季节，我们闻够了这辛辣凉甜的味道。长大后，我们自发地撇开萝卜。母亲却乐此不疲，白萝卜、天津萝卜、红心萝卜、水萝卜、胡萝卜，她把小小的菜园整成了萝卜王国。绿叶子下，黄土地间，中夹或白或红的饱满。母亲每日看着它们，空荡荡的心一点一点填满。

她还喜欢静静地坐在河边，看一两只鸟摩擦着芦竹，或轻掠河面。有时，在小红船上支起一根长竹竿钓鱼。年轻时的母亲常常下河摸鱼捉虾，现在用静态缓慢的方式收获。母亲像一节衰老的车厢，门窗俱旧，稍微颠簸下，咣当响动。从水面网上悬起的白色鱼，是车窗外最美的动态风景。母亲每提起抖动的鱼竿，干裂的手也似乎爬上了笑纹。白色的鱼，在黑色的大铁锅里，呈现浓郁的乳白汤汁，母亲能喝一大碗。其实，靠海的故乡，河鱼的刺硬、肉柴、味腥，即便做成汤，也就一般的口感。母亲毫不挑剔，贫苦人家，有口热饭菜，添点荤腥味就是极好的。这场车祸后，加上冬季田间无所出，母亲变得格外爱惜身体。珍惜当下，把日子过成彩色，是母亲最期盼的。

母亲眼中的白，是赤诚的白，纯粹而热烈的白，包含无数可能、无限遐想的白，从鸿蒙一片到风采毕现的白，一切刚刚好！这些冬日的白啊，足以带给我们心灵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