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爷爷的泡桐树

本文转自：北京日报

明前茶

静夜中，时而可听到花朵坠地的声音，是一种类似少女捂嘴闷笑的噗嗤声，听得此声，就知道车库爷爷种的泡桐花开始凋谢。

车库爷爷种的这株泡桐高达四层楼，我家窗外，它的紫花触手可及。花朵初开时，是一树深粉紫色的铃铛，毛茸茸、粉嘟嘟的，而到了4月，开了快20天的泡桐花会凋谢。每朵花落地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颜色比初开时要淡一些。落花的香没有完全散去，常见小区里的孩童，将刚掉落的花朵拾起来，将花朵的底端放进嘴里，吸食花蜜。

“甜吗？”“甜，还很香。知道小蜜蜂为啥喜欢了。”

问话人就是车库爷爷。他原本是郊县农民，70岁那年，老伴去世，加上他自己关节炎严重，儿子就说动老父亲跟着他到城里住，治病也方便。没想到，儿子的房子没电梯，爷爷爬6楼很吃力，加上跟媳妇孙女住着又拘谨，他就主动要求搬到楼下的车库来。一开始，儿子说什么都不肯，车库就算粉刷一新，装上空调，但让老父亲住在那儿，还是于心不忍。

爷爷就笑：“咱过日子，管别人议论啥。地库挺好，我想出门就出门，想晒太阳就晒太阳。你们端一碗汤下来，也没有凉。”

老人住久了，成了小区名人，雅号“车库爷爷”。车库爷爷闲不住，手也巧，来了没半年，他就跟着社交平台上的达人，学会了修鞋和掌鞋，接着，他在车库门口摆了个小摊儿，专门为邻里服务。他似乎什么都会干——铲除已经脱胶的封条，给窗户换上灰蓝色的新窗纱；给羽绒服和夹克衫换掉不好使的拉链；将坏掉的包扣铆合好，再换一个暗处的吸扣，让名牌手袋用起来更方便……他的小摊儿前，经常放着居民淘汰的各种靠背椅，坐着顾客，也坐着前来晒太阳唠嗑的老年邻里。

我在那里掌过鞋，又修过拉链，听意思，车库爷爷是将门前的这块空地，当作开解别人的驿站。比如，他会开导人家：“不聋不瞎，不做翁姑。儿子管教孙子，看不惯你就走开呀，带上你的萨克斯、钓鱼竿，出门乐和。”“老哥，我劝你一句，别去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儿子家也是别人家。我为啥爱住车库？就是图个自在。”

住了一年多，车库爷爷变成了泡桐树爷爷，原因就是车库门前的树死了，物业又没有资金补种，一到春夏，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头晕。为了让唠嗑的人舒服点，车库爷爷主动找到物业，说想自己出资，补种一棵泡桐树。他解释为什么是泡桐：“这树长得快，树阴又广阔。还有，花也漂亮。”

果然，树三年就长成了伟岸君子，开花时，晚上散步的人甚至会捡拾落花，用柳枝串成花环，戴在小女孩头上。抬头看，月亮的光辉给满树的聚伞花序镀上了毛茸茸的辉光，泡桐树就像广袖徐舒的仕女，袍袖上、发簪上、飘带上，都是香的，那梦幻场景，让人想起一千多年前元稹和白居易的悠然唱和，“微月照桐花，月微花漠漠。”“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

月亮升起，泡桐花的香气更浓了，这香气与那些喧闹的花都不同，泡桐花的香是笨拙的、淳朴的，带着一点“我站在你身后，却不要你知道”的腼腆劲儿。是的，车库爷爷的树种活多年，我才知道，泡桐花的花语是“父母对子女永恒的守候”，这种守候，开放时默默无声，凋谢时尤有余香。如果你心细，就能听见花朵跌落时，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车库爷爷可没有想这么多，他种这棵树，就是为了在开花时节，让一天到晚埋头做功课的孙女，能下楼走走，抽空看看这个繁茂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