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叫针

本文转自：河池日报

你的名字叫针

翔 虹

1

他们说，你的眼睛暗下来了，见过30年光明后突然陷入黑里，像瞬间回到母体。不，母亲的肚脐眼是胎儿看世界的窗，腹腔里也透着亮。而你，已经让黑色完全围困。

可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他们大意。你的眼睛只是变小，它透射出来的光儿，细细的，让人难以看到。你目光如针，吻合你的名字，却有如莽莽深山里的一线天，稀罕，明亮，照见你自己，也照引疲惫的登山者。你的眼神，给他们内心照进光，像夜里没有灯的旧瓦房，得到月光从屋顶亮窗照进来。也像阴冷的地下溶洞，得到正午阳光从石缝照进来，虽然斑驳散碎，却亮得温暖。

我能想象出，好多人得益了你的一线天，无论他们感觉到了，还是没有察觉到。

2

无数个清晨和黄昏，我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仔细复盘你当初的样子。你在30岁一下子做回幼儿的样子。你学走路，学淘米，学炒菜，还有认识东西。你能依赖的，只有感觉，像一个每件事都初次过手的幼儿。

我见过太多幼儿学做事，那可真不容易。你做起来更难，因为你没了幼儿那种敏感，更没有他们先天的无师自通的悟性。

我无法知道，你踢到门槛滚下楼梯时有多疼。你手指上的刀疤，哪一条更长，哪一回留下的颜色更深。你额头反复撞上墙角的剧痛，是让你添加沮丧，还是反而鼓励你的心包愈挫愈勇。

我只知道，你把前30年做过的事，通通又学了一遍，十几遍，或者几百遍。他们告诉我，你都学会了，比以前还熟练。倔强向光的心，没有什么不可以。

3

你深深明白，只要永不放弃，种子就能在黑暗里破壳，钻出地面。但你重生时，没有成长为蘑菇，它过于窄小的伞盖，抵挡不了风雨。你没长成花朵，缺乏阳光雨露它必然枯萎。你也不做小草，因为你已经没有跟随季节枯荣的自由。于是，你长成一根针。

我猜，你之所以长成一根针，应该是冥冥里天命昭示，你得靠自己。不论有没有阳光雨露，不管风吹雪打，也不囿于季节变幻，你只能靠自己，才能稳稳坚挺于立锥之地。就这样，做一根顽强的针，扎进过于艰难的生命体，任凭雷电卷乌云，狂风走沙尘，你自巍然直立，不动，不曲，更不折断。

4

选择做一根针，你做对了。你笃定了生命周期的圆心，从此人生定盘，让自己的星月，与他人共苍穹。

我无数次想定义你这根针。你属猫儿刺，龙骨刺，玫瑰刺，还是仙人掌上的刺？你是铁匠炉火中炼就，是持之以恒者用铁棒磨来，抑或你本来就是浑然天成？我宁愿是后者，我觉得老天就是要降下一个你，做这方世界里一枚以你命名的针。

你这根针，令多少人感觉到痛。关心你疼爱你的人，心善柔柔的人，术思不正的人，都会痛。前者因为疼而更疼你，心善者因为疼而更行善，努力传播善。那些整天睁眼说瞎话，一门心思使坏的人，不指望他们被刺痛而变好，至少能叫他们有所惭愧，更心虚。当然，也许他们早已无感，无所谓。但头顶三尺有神明，做人一旦无感了，各种危险，甚至灭亡就会等在身后，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就咔嚓地玩完。

你这样的小针刀都治不好的人，没治了。

5

听说你开始写作了，共同的兴趣爱好居然让我为你做了个梦。

在梦里，你席地而坐，楠竹茶几上有一杯柠檬水，还有靠触摸打字的电脑。你光着脚丫，不描眉，也不施胭粉，就一袭素白纱衣。

这间小木屋在草原小坡上，地势比你老家山里平坦。码字的指头停歇后，一屋静静，我能听见你细微的呼吸，还有屋檐下虫儿行走的响声。

你经历的太多都已过去，此时此刻这片天空下只有你。你的心，也终于放下所有，只装着你自己。或者，你什么都不装，这个世界所有物事，全已经消失，只有你呼吸的氧气存在，它正轻轻抚摸着你的身子，拂动你长长的睫毛。

你伸个懒腰，把头转向木格子窗口，然后玉掌触地，纤腰轻起，纱衣便与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你迈开脚走去，便成了电影里衣袂飘飘的仙女。

你靠上窗台望外边，我能感觉到你如针的目光，还有它眺望的方向。

是的，我发自内心希望，你能有这么一间小木屋，你可以尽情享受只有你和氧气的小世界。

6

梦一过，我便心痛地意识到你不会有那间小木屋。你终将只是你，一枚针儿。你得在这个世界里永远做你自己的模样。

不仅如此，你还会长大。你会长成旗杆，全家人的精神方队需要一面大旗高高擎起。你会立成柱子，挺起生活的千般重压，让遮风挡雨的屋子扎扎实实。也许有哪天，你还得横卧成一座独木桥，老老小小全部的希望，经由你去实现。

世界拿走了你太多，也给了你别人没有的珍贵。你名字叫针，真的很好听。你做一枚针儿，肯定会越来越好。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