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岗山上守岛人

本文转自：解放军报

浪岗山上守岛人

■徐荣木

那一年，我随工作组乘护卫艇来到位于浩瀚东海上的浪岗山列岛。列岛由中块、东块、西块等小岛组成，海军某部驻守在最大的中块岛上，陆域面积约0.3平方公里。

浪岗山上多数物资靠大陆供给，补给船通常十天半月才去一趟。有时遇上台风，补给船去不了，岛上官兵的生活就会陷入窘境。那次，我们就顺便捎去驻岛部队暂存在大岛供应站上的邮件、食物、日用品等。

在海上颠簸2个多小时后，护卫艇渐渐抵近浪岗山岛。

人常说，浪岗山是“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远远望去，几个小岛被浪涛裹在中间。滔天巨浪像好斗的猛兽，怒吼着，接连不断地冲向礁岸。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在岸边喧哗、扑腾，浪头如刀一般地削砍着岛的肌体。经海浪长年累月的雕琢，岛的周身形成了嶙峋多姿的石壁、石窟、石笋，岸边飞溅而起的海浪，像绽放的朵朵烟花，热烈、绚烂。

在这剧烈的动荡中，护卫艇小心翼翼地寻觅靠岸的时机。艇长亲自操舵，护卫艇终于在两个浪涌间隙迅捷地靠上了小岛。艇艏一会儿被涌浪高高托起，缆绳绷得咯咯作响；艇艏被缆绳拉住后，又重重地回落在海上，炸开水花，艇体一阵震颤。我意识到，护卫艇在此多停靠一秒钟，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迅速跳上岸，护卫艇急遽地离岸而去。

前来迎接我们的是驻岛某部石教导员。他是一位“老海岛”，对这种浪涛肆虐的状况早就习以为常。他告诉我们，这儿是浪岗山岛最安静的区域，更壮观、更动人心弦的还在后面呢。

“静区也不静啊！”我感慨地说。

石教导员笑了笑，一路上他讲起了岛上“隔海探亲”的故事：有一年，岛上一位连长的妻子从老家第一次来浪岗山探亲。那时候，海上一场台风刚刚过去，海面涌浪很大。这位军嫂乘坐的补给船一次又一次地企图靠泊，却一次次失败。站在岸上的连长与船上的妻子遥遥相对，两人泪水簌簌落下。船始终无法靠岸，最后只得折返大陆……

我们沿着崎岖陡峭的260多级台阶向上攀登，爬到岛的顶峰时，已气喘吁吁。岛上的官兵期待我们的到来，同时也期盼着亲人的来信，这些信件已在大岛供应站静静地躺了许久。

石教导员又讲起另一个故事。多年前，有位战士在老家休假期间，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人一见钟情，关系日渐亲近。战士归队那天，姑娘依依不舍地送他到车站。他安慰她说，到了部队就来信。战士上岛后的第二天，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来往大陆与海岛的补给船中断了。他捏着第一封情书，站在小岛的制高点，望洋兴叹。一天、两天、三天……半个多月过去了，战士的信始终无法发出。

在磨人的期待中，姑娘开始焦虑起来。她从遥远的内地给海岛来信了。第一封是询问；第二封是疑惑；第三封则是不解。她怀疑他变卦了。在第四封信中，姑娘终于发出了“最后通牒”。可是，信依然如石沉大海。

后来，海上的风浪终于平息了，战士急切地展开补给船送来的四封信。他越读越不安，越读越焦虑。

当补给船返航时，他已匆匆地拟了一份电报，托人到附近城镇的邮局拍发给自己的女友。

听说，这封电报挽救了一段姻缘。

我站在山巅，俯视全岛。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官兵种着蔬菜，养着家禽，植上各种花草，用海边捡来的卵石在岛上镶下“以苦为荣，以岛为家”的誓言。而小岛的四周，一排排巨浪在风的怂恿下，铺天盖地地卷来，在岸边炸开，形成一片白皑皑的光带。

入夜，朦胧中的浪岗山岛，像一面神奇的巨鼓，在浪的撞击下，旱雷般的声音无止无休地激荡着，整个小岛仿佛在狂涛巨澜中颤动……

听着这响声，我终于忍不住穿鞋下床，趁着溶溶月色，踱到屋外探个究竟。

岛下溅起的浪沫像烟雨一般，随夜风飘上这距海60多米的高坡。不一会儿，我脸上和身上就湿漉漉的一片。我用手指摸来，放到唇上一舔，咸咸的。

我正想转身回屋，恰好碰见查哨归来的石教导员，他说：“听这声音，不习惯吧？”

“是的，这声音吵得人心里发慌。”我回答。

“今天还算好呢。有一次台风袭击小岛，那浪花就打到营房门口，耳膜都震得嗡嗡响！”

“能在这小岛上生存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奉献啊！”我又感慨起来。

“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就说这浪涛的声音吧，刚上岛那阵子，我也常常失眠，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但时间一久，就不在乎了。后来，我觉得这声音像大海在播放雄浑的‘蓝色交响曲’呢。也怪，现在回内地休假，听不到这浪涛曲，反倒睡不香了。”

也许这就是“此心安处是吾乡”吧！我的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暖流，多么可敬可爱的守岛军人啊。在惊涛拍岸的大风大浪中，在无人知晓的时光里，他们警惕地注视着海上每一个疑点，倾听着每一朵浪花的喧响……

我们返回时，浪岗山在茫茫视野中越变越小，渐渐隐没在一片神秘、梦幻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