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高考绿色通道的门

本文转自：钱江晚报

元旦前夕，一次聚会与原浙江省总督学鲁林岳相遇，谈及20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很是感慨。

高考被认为是最公平的选拔人才方式。但最公平的制度也有缺憾——一些偏才被挡在大学门外。国家为此开通了绿色通道，却鲜有人能从此通过。20多年前，两位偏才考生高考落榜，经努力，她们率先通过这个绿色通道进入大学，而鲁林岳和我便是这一事件的见证者、参与者和推动者。

2001年6月，我获得一条信息：德清一中有个被称为“浙江女韩寒”的高二女生出版了一部26万字的长篇小说，因此获得省青少年英才奖，小说获浙江省共青团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同时，她的另一部书稿正在联系出版。

然而此事却在浙江教育界引发一场“中学生出书是利还是弊”的争论，一方认为，教育应为这样的偏才提供更好的成才环境和条件，另一方则认为，中学阶段因以学习为主，醉心写作会使她成为“高才留级生”。

中学生为何不能写小说？主要是担心其分心，影响高考。

好题材！我决定采访。

在德清一中，我见到了这位来自莫干山区的农家女孩，她叫崔利静，瘦小腼腆，她拘谨地接受了我的采访。

采访结束，我给她留了一张名片：“有事给我打电话。”

稿件很快发了，一些朋友熟人来电话发表看法，我没有做进一步的报道。像以往一样，稿子发完，我就把这件事丢开，小女孩那双灵动闪烁的眼睛渐渐从我记忆的屏幕上消失了。

2002年7月25日，我意外收到崔利静发给我的邮件，她告诉我，她高考落榜了，不想参加高复，准备外出打工，边打工边写作。

看完邮件，我一时愣住了。对一位作家来说，虽然人生中的挫折、失败和磨难都会成为创作的财富，虽然人生之路有许多种选择，但在当前，上大学是她最好的选择。可她却落榜了，不得不去社会上闯荡，而一旦进入社会，沉重的生活压力将严重挤压她写作的空间，一个可造之材有可能夭折……

我从农村出来，深切体会到农村青年希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心态。落榜对她是一次沉重打击，如果复读，她还是有机会进大学，但她已决定放弃。

我怔怔地坐着，思绪漫无边际地漫游着。

突然，脑海深处闪出一丝光亮，我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长期从事教育报道，平时我对有关教育政策比较关注，此时我依稀记起，国务院曾下发过一个有关破格录取学生的文件，有发明创造的、有特殊才能的学生，可以免试进入高一级学校就读。这个规定适用她吗？这么一想，我顿时感觉一股热流在心中涌动。

我马上拨通了鲁林岳的电话，向他咨询。

鲁林岳熟悉教育理论，掌握教育政策，同时又十分懂得运用媒体的力量来推动工作，以往我在教育上遇到问题经常向他咨询。

“2001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基础教育改革和发展的决定》下发，今年开始实施。”鲁林岳的回答很肯定。进而，他指出，高考虽然公平公正，但也助长了平均主义，导致我国基础教育不能扬长避短。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出不了世界级大师？文学上超不过鲁迅、茅盾；自然科学上超不过杨振宁、李政道；音乐上超不过聂耳、贺绿汀；教育上超不过蔡元培、陶行知！具有特殊才能的很多都是严重偏科的学生，钱钟书考清华，国语、外语都是第一，而数学只考15分，放到现在，他也会是一个落榜生。”鲁林岳越说越激动。“国务院的决定就是避免此类人才被埋没。崔利静的情况符合这个规定，如果她能通过专门的考核，完全有可能被破格录取，若如此，她将可能成为高考改革破格录取第一人！”

我知道，我抓到了一个好题材。放下电话，我直奔鲁林岳办公室。

采访非常顺利，鲁林岳说，我国关于奇才、怪才、偏才的讨论已经有过多次，如韩寒、王珂（南京计算机奇才）等。现在国务院已有文件，可还停留在讨论上，应该尽快实施，不能再让崔利静这样的偏才流失了。

稿子很快完成，当天我就发回报社。

7月27日，《专家呼吁给偏才建立绿色通道》在光明日报二版头条刊出。

经验告诉我，这篇报道会有反响。

果然，我正在看报，鲁林岳的电话就来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崔利静有希望上大学了！”

这么快？我一阵激动。

鲁林岳告诉我，他拿着光明日报找到省教育厅厅长侯靖方，报告了此事。

侯靖方当即表态：由浙师大对崔利静进行面试，若通过，报省教育厅和省高校招生委员会，再上报省政府。

这意味着浙江将开通“升学直通车”，崔利静将可能是第一个搭乘的考生！

闻此，我既激动，又振奋，我知道，这个农村女孩的命运将被改变。同时我感到，就新闻而言，中国第一个高考直通车乘客将在浙江诞生，这又将是一条好新闻！

我马上拨通崔利静家的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非常意外，也非常激动，电话里，她的声音发抖了，这样的结果是她绝对没想到的。

我的第二篇报道8月3日刊出：《偏才学生有望跨入大学之门，中国高考绿色通道将迎来第一个考生》。

正在陕西师范大学采访的光明日报教育部主任汪大勇给我打电话，陕西师大校长看了报道后表示，他们对这位偏才女生很感兴趣，愿意破格录取。这位校长还让汪大勇把校办主任的电话告诉我。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崔利静，她当即决定赶往西安。毕竟，多一个渠道多一分把握。

考核顺利通过，陕西师大表示，只要浙江在招生时投档，他们就录取！

正在此时，又有消息传来，浙师大专门成立考核小组，由副校长梅新林领衔，中文系几位教授参加，考核组将对崔利静进行专业水平的考核。

接到通知，崔利静又马上赶赴金华。

浙师大的考核也顺利通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最终是浙师大先下手为强，录取了崔利静。

8月31日，我的第三篇报道刊出：《崔利静成为浙江高考直通车首位乘客》。

其实，围绕崔利静的录取，有关部门曾发生过争议。鲁林岳说，当年录取崔利静的过程并不一帆风顺，高考招生是历史上最公平的录取机制，其公平之处就在于凭分数从高到低录取，现在要录取一个没到最低控制分数线的考生，其公平性如何体现？再说，凭一本小说就能上大学，这样做合适吗？这样做如何体现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当然，因为有国务院明文规定，而崔利静又通过了专业考核，最后经省政府特批，崔利静最终被录取。

鲁林岳感慨的是，在已有国务院决定的背景下，全国除浙江外竟无一个省能贯彻落实，而浙江也是在媒体的推动下才出现崔利静这样的幸运者。他认为，光明日报的报道推动了国务院决定的贯彻落实，而浙江成为首开高校“自主招生”的发源地。

崔利静毕业后先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后在一家网络公司主持游戏的研发，她结了婚，有了温暖的家和一个孩子，生活幸福美满。

崔利静破格进大学一年后，德清一中又出现了一位出版长篇小说的女生，也同样因偏科高考落榜。虽然这已不算新鲜事，但我还是去采访，又一次刊发报道，鲁林岳第二次为此奔走，侯靖方厅长再次作了批示，这位考生后被湖州师院中文系录取，毕业后在一家媒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