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猫与拜年

本文转自：西安日报

□刘明琪

那年秋天，雨水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

我在乡下办完父亲的葬礼，留下来继续处理一些事情。同时，安排妻子带着三岁的儿子丑猫，先行返回师大的教单楼里。翌日一早，妻子到楼下一层水房里洗衣，时间一长，不想就出了事故。

那个年代，单位经常停水。就是有水，也是楼下水多，楼上时断时续，或细如发丝。因此，社会上即有“白天停水，晚上停电”的谣儿，并在当时广为流传。丑猫尚是一个乳臭小儿，睡醒以后不见大人，先溜下床铺，再爬上窗前的椅子、桌子，再打开窗扇，最后就站到窗沿儿上了。三层楼下本是一片绿地，偏偏一层正对着那间，是早前供人们进出、如今封堵了的一个楼洞；白花花的一片水泥地面，丑猫若是坠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事态的发展也许并不复杂，丑猫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十几二十几个行人。大伙聚在楼下随时预防不测。有人还抱来一床棉被，四角由四人绷得直了，以便随时接住有可能坠落的小儿丑猫。牵头组织者，是师大花工常师傅。他先弄来一架木梯，但攀爬上去仍够不着。后来，常师傅跟我讲过，说他当时张开双臂，想让丑猫跳下来把他接住，想想不很牢靠只好作罢。随后，他绕到楼前跑进楼里，喊应我的妻子打开屋门。让妻子一边安慰窗外哭泣的小儿，他一边一把将孩子拽了进来。

三天后，我从长安老屋回来，听说后没说一句话。之后，三天过去，我几乎没跟谁怎么说话。我所能做的，就是用两根钉子，将两扇窗户牢固地钉为一体。再后来，每年到了春节，我拎礼品第一个拜年的，就是常师傅。由此我还知道了，那天那床缎面大花被子，是常师傅喊他妻子急急匆匆去家里抱过来的。有时在师大校园，我会遇到常师傅夫妇散步。他妻子身材高挑，容貌尽管不比美人，但端庄清秀、爱说爱笑；她跟我又说又笑的时候，因了他们夫妇的善行，我感觉她是天下美人中最美的一个。

大约是第八个春节，我照例先去常师傅屋里去给他们夫妇拜年。常师傅照例给我拿烟点烟，他的妻子照例给我端来一杯热茶。这一回，常师傅正色跟我说道：“刘老师你看，那件事搁谁谁都会那么做的，何况已过去八九年了。你是教授，又是学校中层领导，再说还长我两岁呢。以后过年，你就不要再来咧。”没想到常师傅会严肃地跟我说这事，一时愕然，又一时语塞。

其实，我跟常师傅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我想说：人有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何况助人于无助之时、救人于危难之中。还想说：人不能忘恩负义；忘恩负义者，是小人中的小人。可我什么也没说。我怕我的任何一句带有理性的言语，都不足以表情达意，不足以体现我此刻的心绪、情怀。

我沉默良久，起身告辞时才说：“常师傅呀，你说往后我不要再来给你拜年了，那我明年后年再来两回集个整数，你看行不？”后面半句“其实，你的好我十回百回也报答不尽”，却也啥也没说，只是眼眶一时有点儿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