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明宣宗掉书袋的玄机

前言：明宣宗朱瞻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书画双绝，而又不影响治国的皇帝。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可以在故宫博物院的馆藏珍品中看到宣宗的御笔：《武侯高卧图》、《三阳开泰图》、《瓜鼠图》、《射猎图》、《行乐图》等。

作为一名文艺青年，朱瞻基在跃马疆场的同时，还不忘和文官们写诗唱和。不过有一次对着没什么文化的阳武侯薛禄，明宣宗却令人意外地掉了一次书袋，其中的深意，却不仅仅是卖弄文采这么简单。

将军不知礼，皇帝很生气

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明宣宗决定在赤城等处修筑城堡。赤城，在元朝时仅仅是隶属于上都路云州望云驿道上的一个驿站，到了明代则属于万全都司管辖。从位置上来说，赤城地处今河北省张家口市东部、白河上游，东临北京，北靠坝上草原，有“塞外明珠”、“京北水城”之誉。长城要隘独石口就位于赤城县西北白河上游距县城45公里处。

当年正月，宣府总兵官、都督谭广指出“赤城屯堡垣墉卑狭”，蒙古人经常过来劫掠，官军很难防御。对此谭广认为应该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修筑城堡，然后增兵守备。

此前蒙古人攻打赤城之时，保安卫指挥方敏率军抵御，不幸战死。指挥同知王俊坐视同袍陷没，不但不发一兵一卒救援，反而丢盔弃甲逃回了宣府。事后追究责任，王俊虽然罪不可赦，但是赤城无险可守也是客观事实。

因此在四月初八日，朱瞻基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阳武侯薛禄和丰城侯李贤。薛禄，原名薛六，山东胶州人。早年以军士的身份跟随燕王朱棣起兵靖难，积功至都督佥事（正二品）。永乐末年，以营建北京的功劳进封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阳武侯。李贤，靖难元勋丰城侯李彬之子。无论从资历还是功劳，这次行动无疑都以薛禄为首。

敕大同总兵官、武安侯郑亨发军一万人。大同府发民夫五千人。宣府总兵官、都督谭广发兵一万一千二百人。保安、隆庆、蔚州共发民夫八百人赴役。仍令以精骑一千五百防护，皆听禄节制。—《明宣宗实录卷六十五》

就在薛禄低头领旨之时，皇帝陛下突然赋诗一首作为赠言，一下子就把这位阳武侯给整懵圈了。我们在上文介绍过，燕王起兵的时候，薛禄不过是燕山护卫中一名普普通通的骑兵，纯粹是靠着战功才一路升迁上来。朱瞻基做的这首诗，薛禄能把字认全就不错了，看懂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薛禄脑袋瓜子嗡嗡地磕头退朝之后，赶紧拦住了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把他唯一能看明白字的两句话“出车命南仲，城齐维山甫”提出来请教。杨士奇，江西吉安府人，是宣宗极为倚重的阁臣。薛禄弄不明白的典故，对杨士奇来说再简单不过，于是他对这位侯爷进行了耐心的讲解。

“出车命南仲”这句话中的“出车”来自于《诗经·小雅·出车》，描写了大军出兵前的准备工作。南仲则是周宣王时期的军事统帅，曾奉命到朔方筑城讨伐西戎。而“城齐维山甫”中的山甫也是周宣王时期的贤臣。杨士奇随即话锋一转，告诫薛禄说“圣上这是对您有古之贤人的期待啊！”

士奇具以告，且曰：“上以古之贤人待尔也。”禄拊心曰：“禄本武夫，安敢望前贤。然上所命，亦不敢不勉，庶几万一有以报上恩。”—《明宣宗实录卷六十五》

皇帝希望你像贤臣学习，言下之意自然是对你之前的表现有所不满。薛禄大脑高度运转之后，猛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由得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一个月前，应城伯孙杰从中都凤阳考察马政回京，遭到了巡按御史李叙的弹劾。孙杰，靖难元勋应城伯孙岩之孙，他在本次前往凤阳的途中一路索贿纳贿，引起了沿途官员的极大愤慨。由于孙杰是勋贵之后，宣宗命在京公、侯、伯、文武大臣对其进行联合诘问。其中薛禄和孙杰平时交好，对皇帝如此大动干戈心中不满，不免口出怨言。薛禄虽然资格老，成国公朱勇却不信邪，直接就把他的话捅到了御前。宣宗看在薛禄的战功上不予追究，这位大老粗居然还没有立刻出班谢罪，结果在四月初四日那天遭到了言官们的群起攻之。

甲戌，监察御史李笴、给事中贾谅等劾奏阳武侯薛禄朋比不敬。初应城伯孙杰以印马受赂事觉，上命公、侯、伯、文武大臣诘责之。禄党杰，有狠愎语。成国公朱勇于公朝以闻。上不问，禄不出班谢过。—《明宣宗实录卷六十五》

事后宣宗虽然以薛禄“武臣不知礼”的理由没有深究，但却在四天后赐了这位阳武侯一首诗让他自己去领悟。

结语：经过两个月的施工，赤城堡的修筑工作在当年六月完成，然而首席监工薛禄却一病不起。好不容易挣扎着回到京师，却在御医的日夜治疗之下，于七月二十三日去世。宣宗下旨追封其为鄞国公，谥忠武。薛禄的死，真的和他几个月前的“大不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明宣宗的狠辣，可一点不逊色于他的祖父朱棣。

其董筑城之役竣事将归，以疾闻。上遣中官以御医往视，且赐敕谕劳。至京犹力疾入见，上慰谕再四。既归第，日赐医药，遣中官临问，至是卒。—《明宣宗实录卷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