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建筑术语中的“礼”

本文转自：深圳特区报

■ 李志强

提 要

以“正名”兴礼乐，是实现民心安、天下治之要务。《尔雅》题名即蕴含“正名”之义。

《尔雅》作为汉语辞书的源头，汇集训释先秦典籍中术语字词。该书作者不详，一般认为其成书在战国至西汉初年之间。自《尔雅》在汉武帝之时以“豹鼠既辨”闻世，便以百科类名训诂之用著称，后被列入儒家十三经。

《尔雅》第五卷《释宫》，以汇释先秦建筑称名为主。该卷各词条界定建筑空间布局，有的解释建筑构件，有的描述建筑结构，有的区分建筑类型等。但是，其中有些词条并非建筑称名释义，至多只可称作与建筑有关。如第十九条“室中谓之时，堂上谓之行，堂下谓之步，门外谓之趋，中庭谓之走，大路谓之奔。”

该词条所述内容，为不同场合行走步态和快慢的称名，并不属建筑称名。为何《释宫》会收入此类词条？这是因为，《释宫》还秉持“因礼正名”的编纂原则。

孔子“正名”之说，是儒家重要为政思想。《论语·子路》有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何晏注曰：“礼以安上，乐以遗风。”

可见，以“正名”兴礼乐，是实现民心安、天下治之要务。《尔雅》题名即蕴含“正名”之义。

《尔雅》编写之初，为周代王室蒙学教材。据《玉海》所载，《尔雅》始于周公：“相成王，六年，制礼，以导天下，著《尔雅》一篇，以释其义礼。”“礼”为儒家主张的重要治国方略。如《礼记·礼运》云：“是故夫礼，必本于天，崤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

“雅”释为“正”，《毛诗序》说：“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东汉郑玄《注》云：“雅，正也。古今之正者，以为后世法。”《论语·述而》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何晏《注》云：“孔曰：雅言，正言也。郑曰：读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后义全。故不可有所讳。礼不诵，故言执。”由此可知，“雅”多解为“正”。《尔雅》书名以此有“正名”之义。

先秦建筑术语主要见于《周礼·考工记》《墨子》《礼记》，而建筑术语最为集中的则当属《尔雅·释宫》。《释宫》主要解释与宫室相关语词，有为宫室“正名”之义，选词多见于《周礼》《仪礼》《礼记》。宫室之礼，为礼制诸要素之一。

《周礼·春官·大宗伯》记有周代“五礼”：“以吉礼祀邦国之鬼神示”“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宾礼亲邦国”“以军礼同邦国”“以嘉礼亲万民”。《释宫》所涉之 “礼”主要为五礼之四：吉礼、凶礼、嘉礼、宾礼。

《释宫》第四条“西南隅谓之奥” 为例。《仪礼·士丧礼》中说：“乃奠，烛升自阼阶，祝执巾席从，设于奥，东面。”大意为：于是为死者设奠，有执事拿着火把从阼阶升堂，祝人执布巾和苇席跟随着火把，将席、布设于室的西南角，使席面朝东。《礼记·曲礼》云：“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大意为：做儿子的，起居不敢占据室中西南角的位置。《说文解字注》解为：“室之西南隅。宛然深藏。室之尊处也。”大意为：屋室的西南角，就好像深藏之所，是尊长所居之处。由此可知先秦时以西南为“奥”，“奥”为尊位。《尔雅》选择该词进行释义，有其因礼正名的目的。

再以第二条“牖户之间谓之扆，其内谓之家”中“扆”字为例。《礼记·明堂位》云：“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向而立。”大意为：以前周公在明堂接见来朝诸侯的位置是，天子背靠斧扆（原文为“依”，通“扆”），面朝南而立。《逸周书·明堂解》记载：“天子之位：负斧扆，南面立，率公卿士侍于左右。”

郑玄注曰：“周公摄王位，以明堂之礼仪朝诸侯。”大意是：周公因为是摄政，故此虽然是以天子礼节接见诸侯，但是地点却不在宗庙而在明堂。在这一句中，“扆”作为重要明堂陈设，即规范了天子与诸侯的尊卑礼法、空间关系乃至礼仪规制，又以“明堂”区分了天子与摄政王的身份，契合“正名以合君臣之礼”之义。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