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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温拿五虎”到上海为27日的告别演唱会做通告,去黄河路打卡,汤包店里食小笼包。走到哪里都乌压压一团人跟着,有白头粉丝亦有小青年,全都喜气洋洋好像提前过年。
温拿五虎在黄河路打卡拍照。图@钟镇涛
《繁花》里钟镇涛扮的钟大厨像不老天神来救场。黄河路的烈火烹油中,他用一道港式名馔“仙鹤神针”,托住摇摇欲坠的至真园。
时隔多年,钟镇涛在《繁花》中客串香港来的大厨。
上世纪九十年代,内地带着惊叹望香港,渴望追上香港的脚步。彼时的港人已经吃过苦,迷过途,做出自己的游戏规则并将之发扬光大。狮子山下,百花齐放。万花中,温拿乐队是灿开的一朵。
他们人靓,歌劲,成名早。究竟他们如何破除当红乐队的魔咒,五十年后仍是兄弟,还能在同一个舞台上开开心心唱歌,原因讲了无数遍,仍然觉得是个奇迹。除了台面上的种种,诸如信守承诺,互相扶持,必定还有神秘之处,使命运对他们眼开眼闭,让这五个人做了一世的靓仔和好兄弟。就算温拿解散,也将至死不渝。因为温拿的意义,早已超越一支乐队。
2018年,陈友拍了一部“温拿乐队”的传记电影《兄弟班》。后期制作时,他想把乐队成员从年轻到老做个混剪。撸了一遍影像,看到大家的腰越来越粗,没剪完他自己先笑了。
《兄弟班》剧照
这段混剪出现在影片末。从1973年算起到今天2024年,五个人虽然高矮胖瘦,阵容仍然齐齐整整。没人死,没人离开,友谊常在。电影散场后,人群里一个小女孩叫住他们:“伯伯,我婆婆问你们还有没有下一次啊?”
那,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温拿情不变·说再见》演唱会海报
1973-1978年,温拿乐队(TheWynners)光辉灿烂了五年。它诞生于1964年6月“披头士”访港后掀起的青年组乐队热潮中,初代名为“Loosers”(谐音Loser),其实还不太失败。1971年香港青年音乐节上,他们击败以许冠杰为主音的乐队“莲花”,赢得观众投票选出的“殿堂特别奖”。之后乐队解散,要到两年后谭咏麟从新加坡辍学返港,与旧队友陈友、彭健新、叶智强重聚,又从夜总会拉来无甚前途但长得精神的钟镇涛,这支“失败者”乐队才时来运转。
一举更名为“TheWynners”(谐音Winner)后,他们签约唱片公司,发行首张专辑《ListentotheWynners》。英文正,双主唱(AB主唱分别是谭咏麟和钟镇涛),迷人又活泼,身为乐队胜似偶像,没理由不红。
温拿之前和之后的香港,红透的乐队都寥寥。港人务实,许冠杰《潮流兴夹Band》里描述的“热热辣辣人人话正”之乐队潮,完全出自青年们的一腔热血。长辈所见,不过是一班“阿飞”在胡闹,还惟恐他们败坏了社会风气。
商业嗅到钱的味道,勇敢迎向潮流,捧红了温拿。但精明的老板们很快发现,“乐队”这个概念可以不必要。一支乐队,完全能更高效地拆解为职业乐手、职业/兼职创作者、制作人和偶像明星。秉着效率至上的原则,香港第一次夹band潮中诞生的乐队们,Loosers(温拿前身)、莲花乐队(主音许冠杰)、罗文四步合唱团(主音罗文)、玉石乐队(林子祥客串主音)、新特乐乐队(主音为叶振棠、陈洁灵),TeddyRobinandthePlayboys(主音为泰迪罗宾,关氏三兄弟泰迪罗宾、关维麟、关伟以及郑东汉的乐队)、雷鸟乐队(林振强为主音兼吉他手)、Mystics(冯添枝的乐队)、VisaBand(主音夏韶声)……昙花一现,但成员们并未消失。他们各显神通,散落在产业链中揾食,轻易就跨界至娱乐圈,打滚一生。
上世纪90年代黄家驹慨叹一声“香港没有乐坛,只有歌坛”,从产业发展层面来讲,是真的。天生携带理想主义基因的乐队活动,在香港注定行路艰难。
温拿也因此解散。两位声势最旺的主唱往影视歌三栖发展去了,彭健新在宝丽金发了7张个人专辑,陈友拍了很多电影(做演员也当导演),以“四目道长”最为人铭记。叶智强当过谭咏麟酒楼的经理,后来去澳大利亚养老。
香港后来还有过几次乐队潮,地上地下,风格变幻;仍未酝酿出“乐坛”,但生生不息。年轻人一茬茬被社会收割,也总有漏网之鱼躲在大厦角落夹band,不抱被主流接纳的愿望。
不会再有第二个温拿,但温拿常在。
五人有个约定,每五年或不定期相聚,10年,15年,20年,25,33,38,43,50。为约定,他们碰头,写少少的新歌,排演唱会,上通告,发精选辑。眼看着面前观众变老,老到“以后不如开一片区域把座位拆掉,好让大家坐轮椅来看”(谭咏麟)。
除了《兄弟班》,温拿早年还拍过一部半自传电影。1975年,黄霑找到温拿,以他们的经历为蓝本拍了叫好又叫座的音乐电影《大家乐》。当年开广告公司的人中卧虎藏龙,才人辈出。黄霑也是其中一员,很懂整合营销之道。
《大家乐》海报
他一人操刀14首原声歌曲中的大部分(温拿也有份作曲),集编、导、制作于一身。电影像“大家乐”连锁餐厅一样火热,14首歌中7首上了流行榜。它催生后来伴随温拿漫漫长路的“温拿精神”,一种只会生在香港的另类“乐队精神”。
这种精神不教人挑战权威、蔑视俗世,只尽情表达五个年轻人好词好曲好开心。玩得有多疯,导演黄霑在片场一喊“Cut”,刚闭目重温镜头三秒钟,年轻人们早已一哄而散无影踪。
“一生几何有开心/好应该高兴下”(《玩吓啦》)。“呢个人世实在俏/独惜欢声太少/应是人人乐相对/大家齐笑”(《大家乐》)。
开心是个浅薄的词,但半个世纪后,以“开心和友爱”为最要紧的“温拿精神”被岁月点石成金。今天他们再次解释“温拿精神”:“希望年轻人看看我们的相处,怎么对朋友好一点,多一点正能量。大家开开心心很久了,很好啊。”
温拿感恩黄霑,得他的“开心”真传:“霑叔是个开心人”;“没有黄霑就没有温拿”。今天见到温拿的几位阿伯,他们定会向你传达当年有多开心,而现在五子尽在,友谊不变,又有多开心。黄霑若在,也不会抱怨生不逢时,最多不甘,老天给他的时间太短。
温拿和黄霑的开心之所以感染人,因硬币的背面总有黯然与苦涩,跌宕和拼搏,方能与港人情感共振,彼此心知肚明。这种开心演化出港剧中最经典的台词:“做人嘛,最紧要是开心”。
谭咏麟、钟镇涛
1988年,温拿15年演唱会上,他们还年轻,唱了很多好听的英文歌。五个人绕场子追赶跑跳碰,插科打诨,大撒友谊的糖。那一年,他们说:“我们将所有嘘声当成掌声。”说的不是温拿,而是他们各走各路之后,遇到的起落不易,与观众共勉。
1998年,温拿25年演唱会上,国语歌多起来。他们打趣彼此的普通话,模仿卷舌音。世道好,世道歹,不妨碍五个人从潇洒青年,变成穿西装的中年。“样样嘢落力,小小都要拼。始终有一天我举世惊,狮子一吼够强劲。”(《齐心就事成》)。就算我已不能倾心歌中的情感,我记得。
温拿是颗定心丸。像谭校长的“年年廿五岁”,不管路如何,只管拔脚往前走的态度是温拿。
到后来,温拿愈来愈像一只晶莹剔透的凸肚大花器,随季风转换插满时令的鲜花。他们见证变化,把变化凝固成自己的风景。
就像他们翻唱过的《Y.M.C.A.》,在温拿唱来是弥合裂痕,人各有其位。谁知有一天,它会被特朗普用作竞选BGM,唤起选民们“让美国重新伟大”的雄心。当它伴随民兵集结,出现在最新一季的《冰血暴》(Fargo),梦已碎。怀着好意诞生的歌,成了讽世之音。
2024年,在录音棚合体的温拿乐队。
《温拿情不变·说再见》,1月27日在上海。演唱会上,他们会唱《千载不变》吧。“原来世界怎么变,友好的心不损。潮流混乱也不乱,大家始终劝勉。”
再奢望一点,还能听见他们唱《每当变幻时》。它和霑叔的《狮子山下》一样是香港精神,道出人生苦乐参半,流年急急追赶。别无他法,世界那么迫人,只能同舟共济,才可能等来石头变翡翠的一日。
说再见,是指以后温拿乐队不会再有商业性的活动。但他们讲过,“如果香港要帮,我们随时出来。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是地地道道香港仔。”
所爱温拿,正是他们五人与一城的甘苦与共度岁月。不是港人,亦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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