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丸案与明光宗朱常洛之死，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红丸案”最大的疑点只有一个，即明光宗朱常洛是怎么死的？

这位明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在位一个月），给我们后人留下了一个无限遐想的宫廷迷案。但如果我们层层剥茧，慢慢排除掉一个一个的可能性，最后留下的那个答案，即使再不合理，也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故宫

红丸疑案

我们先把“红丸案”里能够确定的基本史实，快速过一遍。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朱翊钧（即万历帝）驾崩，终年58岁。同年八月初一，太子朱常洛登基继位，改年泰昌，即明光宗。

朱常洛一登基，就开始收拾万历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大臣们看着新君一派勤勉之象，打心眼里埋怨先帝死得太晚。

万历皇帝的宠妃

郑氏

，原先在“国本之争”中为了让自己儿子朱常洵（福王）能当上太子，和太子朱常洛结了不少梁子。现在丈夫死了，儿子就藩外地，朱常洛又成为了新君，便想巴结下朱常洛，精挑细选了八个美女送了过去。

明代仕女

朱常洛很受用，夜夜笙歌，有时一晚上还连御数女。但总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这个时候便会吃点

春药

，继续南征北战。八月初十这天，朱常洛明显感觉到了身体出了问题。昨晚陪侍的美人就去御药房想着给皇帝开点药。

御药房的值守太监，正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管御药房的

崔文升

。崔文升得知昨晚皇帝服用了大量的春药，秉着阴阳调和的中医理念，便开了一副

泻药

给皇帝。谁知朱常洛服用之后，拉了三四十次，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接下来几天，朱常洛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就频繁召见大臣开始托孤。事情说完之后，便让鸿胪寺的官员

李可灼

献上其宣称的“

仙丹红丸

”。

朱常洛托孤场景

八月二十九日朱常洛服下“红丸”之后，身体的各种不适开始缓解，还能下床进食了。四五个小时之后，朱常洛服下第二粒“红丸”。留在宫里观察的李可灼宣称皇帝身体有痊愈迹象。

但到了晚上后半夜，朱常洛忽然就不行了，在九月初一五更左右，朱常洛驾崩。

皇帝的暴毙，震惊了所有人。于是有人开始把所有的事情都前后串联起来，发出了一个个疑问。

第一，

是不是郑贵妃加害朱常洛？

开泻药的崔文升之前是郑贵妃的近侍，是郑贵妃推荐给朱常洛的。而朱常洛身体问题症状的加剧，显然和崔文升开的泻药有关。

崔文升所开药方的主要成份

第二，

到底哪个环节真正要了朱常洛的命？

是春药？是泻药？是红丸？这些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第三，

朱常洛有没有可能是自然死亡？

因为理政过于劳累或者是纵欲掏空了身子，甚至他原先就有旧疾？

逐个排除

我们一个一个来说。

郑贵妃不会是凶手

我个人是不认同郑贵妃谋害朱常洛这一说法的。原因很简单，从郑贵妃的立场来说，杀了朱常洛，有百害而无一利。

“国本之争”已经是万历朝的旧事了，如今朱常洛已经继位登基了。

即便是朱常洛死了，皇位也轮不到郑贵妃的儿子福王来坐，因为朱常洛有儿子。

相反，郑贵妃是有求于朱常洛的，因为她想晋封万历的皇后。

换句话说，她做了万历的皇后，就成为了朱常洛的太后，基本上算是买了一个硬得不能再硬的“养老保险”。

明代皇后凤冠

她要做皇后这件事，其实也是万历皇帝临终的遗言，这点朱常洛自己也是承认的。只是刚刚登基的朱常洛并没有把郑贵妃的政治待遇放在首要位置，一直拖着没办。毕竟以前算仇家，哪有这么容易一笑解恩仇。

但不管怎么说朱常洛没有明确反对郑贵妃，在是否提高郑贵妃待遇这件事上，明面上也一直是朝臣在拖延，朱常洛自己倒是好几次“催促”过大臣在这件事上多上心。

所以郑贵妃送朱常洛美女这个举动，就是单纯的在讨好新君。

而太监崔文升，的确是郑贵妃推荐给朱常洛的，但崔文升充其量只能算是郑贵妃安插在朱常洛身边的“自己人”，顶多就是传递下消息，隔三差五地帮郑贵妃说几句好话。

明代宦官剧照

要说崔文升受郑贵妃指使故意开错方子加害朱常洛，我估计崔文升自己也不会乐意给郑贵妃当这个炮灰。一面是失势的前朝寡妇，一面是大权在握的新君，崔文升自己拎得清。

药物单列都没问题

那是不是药的问题？我们可以数数，朱常洛在这一个月里，明确服用过的药物就有三种：春药，泻药，红丸。

一，春药。

明代中期以后，特别是成化年开始，皇帝信道之风越来越热。古代信道，特别是皇帝玩这个，说白了就是追求长生，再不济也图个延年益寿。与此配套的，便是炼丹。

明代皇宫的春药，其实是随着炼丹技术的发展而不断成熟的。

当然，这个东西是相对的，你不能拿现代的医药技术去比较。

明代铜质炼丹炉

所以明代皇帝吃春药，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朱常洛的曾祖父嘉靖帝，就吃了一辈子的丹药，其中不乏春药，不照样活得长久。当然，这其中有一个量的问题。而那晚朱常洛的确服用了大量的春药，史书说他狂笑不止，几近癫状，把陪侍的美人吓得够呛，才有第二天去御药房求药之事。

但春药如果用药过量致死，一般都是一个很短的过程，就比如关于明孝宗朱佑樘之死，就说是因为春药过量暴毙的。

朱常洛身为大明君主，在食用这些春药的时候，不可能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安全用量

，而且有前车之鉴，即便是再如何纵欲，命总归是自己的吧。

所以春药最多可能算是一个诱因，但应该不是致死的关键。

药丸

二，泻药。

那么崔文升的泻药呢？一个人吃了泻药连着拉了几十次，按照我们现在的医学观点，很可能会脱水而死。事实证明这副泻药，确实把朱常洛折腾得不轻，皇帝最后都开始托孤了。

崔文升懂一点医理，但不是专业的医生，这点大家需要明确。

他之所以掌管御药房，是因为身为高阶宦官，又在司礼监任职，一般都会兼着宫中其他岗位职务。说实话，司礼监秉笔太监管个御药房，其实算是“慢待”了。

但问题就出在崔文升不专业。崔文升的理由是，春药这等壮阳药物服用过量，人必然上火躁狂，这也符合朱常洛当时的症状。这个时候开泻药去火，是符合药理的。

中药汤剂

但大臣杨涟等人指出，朱常洛的身体状况明显是体虚的问题，这个时候应该是用慢性滋补的药物，崔文升开虎狼之药，明显是“居心不良”。

原谅我对中医没有研究，我们也不可能把朱常洛从陵墓里再拉出来重新用现代技术给他身体做一次全面检查，但中医的用药学说，一直以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扯得清。

如果真的是崔文升用药出现了问题，那么“红丸案”的谜题反倒是解开了。如果不是，那么崔文升的泻药可能和春药一样，也许能加重朱常洛的病情，却不会一下子要了皇帝的命。特别是后来对于崔文升的处置，反而侧面证明了即使崔文升有“过错”，也并不是主观上故意造成的。

明代官员

三，红丸。

最后就剩下所谓的“红丸”了。说实话，红丸是最有嫌疑的，因为朱常洛就是吃了红丸之后驾崩的。

其实这个红丸，我们并不陌生。从其成份来看，有童子尿，硫化汞，少女经血等。我们再把目光往前看，

这种类似的药，嘉靖皇帝就常吃。

还记得嘉靖年间的“壬寅宫变“吗？一群宫女要刺杀嘉靖皇帝，据说就是因为嘉靖要采集宫女的经血和在日出前的露水来炼丹，导致宫女不堪忍受而起歹意。为什么嘉靖吃了没问题，朱常洛吃了就一命呜呼？

嘉靖皇帝像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鸿胪寺丞李可灼在进献红丸给朱常洛服用之前，是当着君臣的面自己先服下一粒红丸的

。对了，这其中的见证者还包括了后来的明熹宗朱由校。

而朱常洛在服用第一粒和第二粒红丸之后，的确是感觉到身体有明显的起色，宫中服侍太监也禀报说皇帝能够下床吃饭，甚至能自己慢慢地走几步了。

那为什么朱常洛在服用了第二粒红丸之后，病情就突然急转直下？难道所谓的好转是回光返照？如果是回光返照，那就说明朱常洛不管吃不吃红丸，最后都难逃一死，与红丸本身无关了。

红丸

朱常洛身体无大碍

既然排除了谋杀和药物问题，会不会是朱常洛本身身体状况就不佳，大限将近呢？这里又可以细分三点，即劳累说，纵欲说，旧疾说。

一，劳累说。

客观地讲，刚刚登基的朱常洛的确很忙。因为父亲万历留下的摊子实在棘手。边疆将士的粮饷欠了好久，军心涣散；处理辽东女真问题，就是个用钱的无底洞；朝廷行政上几乎处在半瘫痪状态，官员编制严重缺额；还有万历几十年不上朝，很多大臣要么很久没上过朝了，要么根本就没上过朝，需要皇帝重新抓礼仪；更别说关于万历朝遗留下来的各种人员的名份问题。

龙椅

以上种种，随便挑出一件都是大项目，朱常洛在一登基就开始上手处置这些问题，确实是很忙，也确实辛苦。

但从古至今，我真的没听说过哪个皇帝是勤政累死的。就算是累死的，这也应该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吧，哪有登基一个月就累死的？

就算大臣们欢迎这样的皇帝，皇帝自己也不是傻子啊。

二，纵欲说。

在女色的问题上，朱常洛是做得不节制。但也能理解，战战兢兢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好不容易能自己当家做主一回了，在这种放松的心态下，以前没体会过的乐子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明代仕女图

可人毕竟不是机器，在纵欲这件事情上，人的身体是有限度的，就算有春药加持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更何况我上文说过，朱常洛对春药的安全用量是有数的。

但为了能够严谨一些，我们还是假设朱常洛没有心脑血管问题上的疾病，所以在纵欲上，只存在纯粹的体力和精力不支。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信朱常洛会单纯因为纵欲而死。

三，旧疾说。

虽然很多人说在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朱常洛登基那天，其身体状况看起来是非常健康的。但根据《明实录》的记载，朱常洛自己曾经说过登基之前，在东宫时肠胃不适，并且调养了五六个月。明熹宗朱由校后来回忆时也说过，以前朱常洛还没登基时，他如何服侍先皇用药等等。

明熹宗朱由校像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朱常洛是有旧疾的，而具体是什么病，没有明确的判定。从调理几个月的时间来看，朱常洛的病很可能是一种慢性胃病。

综上所述，朱常洛身体状况的确有问题，但以其身体本身来说，是不会导致他登基一个月便暴毙的。

我们排除了以上所有的可能性，那么朱常洛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死因复杂

不是谋杀，不是单纯的药物问题，身体也没有大碍，那么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性：

朱常洛的死是以上所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朱常洛登基的时候，已经39岁了。这个年纪即便是放在现代，也是各种慢性病高发的年龄。再加上登基后忙于政务，沉迷女色，导致其免疫力下降，体质变差。

因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在一次服用了他自认为安全用量的春药后，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而并不专业的崔文升，盲目开具泻方，使得朱常洛的病情雪上加霜。

明光宗朱常洛像

皇室迷信道教，再加上晚明官场腐败严重，太医院充斥着大量名不副实的“名医”。而为天子看病是有巨大风险的，太医们往往秉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原则，在用药上相对保守，不肯承担责任，导致皇帝病情长期未见好转。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朱常洛宁愿用大臣的红丸，也不愿意吃太医院药的原因。

李可灼的红丸对于普通人来说，利弊尚不能定论，但可以肯定的红丸属于壮阳滋补药物，且药性凶猛。朱常洛刚刚服用了崔文升的泻药，体虚之极，突然又服下了红丸，这两个极端的用药方式，让朱常洛身体再难招架，更何况按照李可灼原先的用药方案，第二粒红丸需要在三天之后服用，而朱常洛在12个小时之内连续服用了两颗。

故宫

还有一点所有人都忽略的，就是朱常洛的精神问题。

几十年压抑的太子生涯，在他做了皇帝之后终于能够呼出心中的郁结。

但我们知道，一个人长期处于一定的精神压力之下，忽然间那口气散了，反而容易对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

而朱常洛恰恰就属于这个范畴。

身体透支，滥用药物，精神松垮，这三点的共同作用下，也许才是朱常洛最后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相信这点当时很多人都能看得清，起码朱常洛的儿子明熹宗朱由校绝对能够大致猜到。但为什么“红丸案”的影响能够持续如此之久？

故宫日晷

党争。

朱常洛一驾崩，东林党就拿这件事开始对付政敌；后来魏忠贤上台，给“红丸案”翻案，矛头又指回东林党。甚至在南明小朝廷时期，这件事仍然被反复拿出来当做党争利器。这就是晚明的朝廷状况：无处不党争。

有时候想想，朱常洛的死也许和当时的大明王朝一样，看起来似乎每个问题都能解决，但最后每个问题都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