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舒兰殉职副市长下乡抗洪路，村里老人含泪说“一涨水他就上来了”

他小跑着从楼梯下来，脚步匆匆地走出办公楼的大门……2023年8月3日21点02分，吉林省舒兰市人民政府大厅监控拍下了舒兰市副市长骆旭东最后的身影，这一走，他再也没回来。

8月1日至5日，吉林舒兰市遭遇有记录以来的最强降水，此轮强降水造成多个乡镇受灾严重，4名公职人员因公殉职。这座吉林省的北方小城，牵动着大家的心。8月3日的雨夜，在舒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骆旭东的办公室，未完成的抗洪笔记、没拧紧瓶盖的药瓶，还有整整齐齐的床铺，已陪他在防汛一线连续奋战40多个小时。

▲8月9日，吉林省委常委会会议决定，追授骆旭东同志“吉林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并给予骆旭东同志追记个人一等功。图片来源/舒兰市人民政府

8月12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沿着骆旭东的行车路线，来到开原县青松林场及附近村庄，这里的灾后重建工作正在进行。村民们说，骆（副）市长关心的村民一个不落安全转移，可却没等到他到村里看看。“一涨水他就上来了，他的车是在附近的河里被捞上来的，心里难受啊，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70多岁的老人含着泪说。

骆旭东等4名公职人员因公殉职后，有网友在留言中写道：如果雨能小一些，如果他们再等等出门，如果……

被洪水侵袭的北方小城

吉林舒兰市，是吉林省北部的一座小城，距离哈尔滨、长春仅150公里。这座并不出名的小城，是国家重点商品粮基地和绿色食品生产基地，也是吉林地区最大的农业县，街边的麦穗灯、米香舒兰的标语，成为小城最鲜明的特点。

8月1日至5日，舒兰遭遇了有记录以来的最强降雨。官方发布数据显示，8月1日夜间到5日10时，平均降雨量106.7毫米，其中强降雨中心永胜林场雨量达到501.1毫米，是历史最大103.6毫米的4.8倍。与此同时，拉林河上游水库以1240立方米/秒最大流量泄洪，多重因素叠加造成金马镇、开原镇和七里乡等乡镇出现较大汛情，开原镇青松林场突发特大山洪。这些天，舒兰市气象台连发多条气象预警，洪水毫不留情地侵袭着民房、道路和大片的庄稼地。

▲8月3日20时，舒兰市召开防汛工作部署会议，左一为骆旭东。图片来源/舒兰市人民政府办公室

在受灾最严重的开原镇四滴村、五滴村等地，大片的玉米地被洪水压倒，远处看似绿油油的麦穗地，走近才发现已经耷拉了头。村里低洼处还能看到积水，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塌陷，洪水带来的泥沙堆积在路边，稍有不慎车辆就能陷入其中。沿路，生产设备也有部分受损。

舒兰市气象局副局长刘忠群说，8月3日下午4点左右，降雨量开始逐步递增。舒兰的地势是西低东高，东部山区形成山洪的的可能性极大。结合雨情和未来的雨势，他们做出了100%出山洪的预判。

金马镇村民回想起洪水来时的场景说：“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急的洪水，一会儿就没过脚踝，最高时候屋里的水能没到胸口，村道两边的排水沟早就满了，好几天水位都降不下去。”据悉，8月3日，仅霍伦河新安乡的观测点水位足足上涨了1.5米。舒兰市防汛抗旱指挥部8月5日晚发布消息称，在本次汛情中，舒兰市进行预防性和紧急性两次转移，共转移人员18916人。另据官方消息，舒兰市受灾面积约21.7万亩、损失金额4320余万元。

他的最后一通电话还在安排防汛工作

刘忠群说，预判到形成山洪的情况后，他第一时间给骆旭东打了电话，“我把情况汇报给了骆（副）市长，告诉他100%出山洪。”8月3日19点43分左右，平安镇党委书记梁多收到了骆旭东发来的语音：“你不用问谁，气象局副局长给咱们的提示是形成山洪的可能性是100%，所以说，所有经过的村庄必须全部转移，不要报侥幸心理，坚决不能。”

20点40分，舒兰市正在召开全市防汛抗洪工作部署会议。此时，开原镇紧急报告，青松林场附近暴雨突降，100多名群众被转移至青松林场办公楼楼顶，通讯中断，受灾情况不明。“我不放心，必须到现场！”还在会上的骆旭东急忙起身，带着水利部门专家倪峰和熟悉当地情况的张郅昭，就往办公楼外走去。监控视频中，8月3日21点02分，骆旭东穿着蓝色的半袖衫，手里攥着手机一路小跑下了楼，脚步匆匆地出了办公大楼。

▲8月3日21点02分，骆旭东走出办公楼。图片来源/监控视频截图

从舒兰市人民政府到青松林场全程62公里，这段路况并不好。8月12日，上游新闻记者沿着骆旭东的路线前往青松林场，因沿途需要经过多个村庄，加上此前降雨的原因，即使乘坐越野车也是一路颠簸。而8月3日晚的大雨在短视频平台上被大量转发，有网友称，从舒兰市区到开原镇新开村，原本1小时的车程，走了3个小时还没到，雨像泼水一样。

新开村也是骆旭东到青松林场的必经之地，冒着大雨他们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22时30分，他们被来势凶猛的山洪卷走……

骆旭东失联的地方是在新开村法元寺附近一处乡间道口，洪水压倒了大片的玉米地，来往救援车辆留下的深深车辙和玉米杆上已经发干的泥沙，是这场洪水留下的印记。

获救生还的司机王炳楷说，在前往灾区的途中，骆旭东的电话就没停过，了解沿途村子的水情、指挥疏散和救援。看着水越来越大，骆旭东还不忘叮嘱大家系紧救生衣。洪水过来的时候有四五米高，前后不到一分钟，就把车淹没了。他们4个人从车窗往车顶爬，洪水像“黑墙”一样，裹着泥沙，还没站稳，他们就被洪水冲散了。

舒兰市消防救援大队指导员王吉光回忆，事后他得知骆旭东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当时因为临时有救援任务，随行的救援人员落在了骆旭东后面2公里左右的区域，“当我们赶到救援点时，水已经漫上来了，骆（副）市长的车在前面引路，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前面的水涨起来了，你们来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再问问调集力量。”

他的遗体在10公里外被找到

平安镇党委书记梁多说，接到骆旭东的指令后，他们在两小时内迅速转移了2874名群众，舒兰市消防救援大队指导员王吉光说，接到骆副市长的电话时，消防方面已调集260名消防指战员和20余台专业的消防救援车辆，正在赶赴现场。骆副市长关心的开原镇的受灾群众也被安全转移，而办公楼的监控和梁多手机中的语音，却成了骆旭东最后留下的影音。

8月6日，骆旭东的遗体在珠琦河下游模范村附近被找到，这里距离他失联的地点有10多公里。搜救人员说，发现他们时，人都被冲变形了。这几天，经常有村民到发现骆旭东遗体的地方看看，一辆碰撞变形，车窗都碎了的白色越野车孤独地停在玉米地里，周围还有少量积水。

▲被打捞起来的骆旭东坐车。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夜幕下，村民们还盼着骆副市长能来安置点看看，可终究留下的只有遗憾。“怎么能不难受啊，还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我们不能忘。”村民们说，失联时，大家还有些盼头，消息传来时，很多人就忍不住了。在救援视频中，被找到时，车辆侧翻着浸泡在水中，只有一侧车身的表面露在水面上。

截至8月9日，舒兰市电信公司抢修恢复基站11处，修复金马镇、凤凰乡邮储电路，确保灾区通信畅通。8月10日，舒兰市金马镇最后一段水毁路段抢修完毕。至此，舒兰市水毁公路282.212公里、19处阻断道路通行点全部抢通，所有村屯通达率100%。在舒兰市人民政府，上游新闻记者看到，灾情发生后，各部门都在进行抗洪救灾工作，骆旭东的办公室也开着门，路过的工作人员都会忍不住往里看一眼。

▲骆旭东等人失联的位置在开原镇新开村附近。图片来源/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接受不了，他才50多岁，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单位和基层，忙的时候就住在办公室，走得这么突然，不愿意相信。”骆旭东的同事们介绍，本来他还和妻子约定过段时间去孩子上学的城市看看。

“他每天会给我报个平安，我问他怎么样了，他说今天晚上（8月3日晚）也许会很严重，会出现很严重的一种情况，如果过了今天晚上就平安了。”骆旭东妻子称。每周五晚上，骆旭东都会从舒兰坐通勤车回到吉林市，周一早晨再乘坐通勤车回舒兰。这次不一样，骆旭东7月29日（周六）就回了舒兰，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他只说了一句“媳妇，我走了啊。”当骆旭东的妻子赶到他在舒兰的宿舍时，茶几的餐巾纸上还放着一颗没来及吃的降糖药。

骆旭东担心的村子平安了，他挂念着的村民平安了，只是他的转身却成了永别。“我总觉得他没走，或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周五就回来了。我理解他职责所在，他是真正的英雄。”骆旭东妻子说。

未完成的抗洪笔记

“请气象局通报气象情况，低洼人员做到应转尽转，”在骆旭东的办公室放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上游新闻记者看到，里面记录着连日来的水情气象情况，以及需要重点关注和转移的乡镇、村屯情况，连哪个乡镇需要多少排水设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办公桌上没有太多的物品，只是在手边放着几瓶保心丸和止疼药，抽屉里还有没吃完的常用药。

旁边的单人床上，铺着已经有些发旧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骆旭东的同事们说，从7月底他就在关注气象，8月3日他已经连续在防汛一线工作了40多个小时。这两天，骆旭东的家属带走了他生前的物品，抗洪日记的结尾，定格在了8月3日晚上。

▲办公桌上放着保心丸和止疼片。图片来源/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在市政府领导分工方面，骆旭东负责市政府常务工作，协助市长分管负责发展和改革、财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应急管理、政务服务、机关事务管理等方面工作。除了应急外，骆旭东的工作重点都放在了城市发展上。

2022年，舒兰市决定发展白鹅养殖产业，并建设了白鹅产业园。舒兰市发展和改革局副局长姜雨龙说，那段时间总能看到骆旭东在田间和老乡们聊天的身影，了解他们的困难和需求，结合所了解的情况为白鹅产业园的决策提供依据。到目前，白鹅产业已成为舒兰市重要的支柱产业。

▲笔记本上记录着防汛工作情况。图片来源/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骆旭东牺牲后，原本打算研究生毕业后到外地发展的儿子，决定回到舒兰工作，他说：“我爸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一定会回到我爸喜欢的这片热土上，继续做奉献。”8月9日，吉林省委常委会会议决定，追授骆旭东同志“吉林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并给予骆旭东同志追记个人一等功。

据此前气象消息，受第6号台风“卡努”影响，8月10日夜间到12日夜间，舒兰将有明显降水天气过程。所幸截至8月13日，虽有降雨，但并未再形成山洪灾害。目前，灾后重建工作正在进行，骆旭东关心的受灾点，将被修葺一新。骆旭东未完成的抗洪笔记，正在重建中被续写。

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编辑：徐远哲

责编：范永松 李洋

审核：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