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作响的自我

作者：黎荔

我希望我的自我，

永远滋滋地响，

翻腾不休，

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

--王小波

很多年前，我被王小波这个句子所惊艳，从此那文字精魂长留心底。如果你凝视过火红炭火上的一滴糖，不停抽搐、伸缩、蹦动的样子，那种滋滋作响、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的状态，带动一连串的反应和变化，使得火焰更加炽盛，光芒四射。如果你见过那画面，那场景，你就能理解王小波说这句话的意思。他希望自己的自我永远保持一个活力勃勃、不停歇不停止的状态，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总是保持这种状态在他看来是非常美妙和珍贵的，因为这意味着他永远不停止成长和探索，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束缚和限制，也不会被囿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从而能够保持一个自由自在、独立自主、不可侵犯的状态。

滋滋作响的自我，那描述真是太生动了。这样的自我，是一种表达欲、探究欲和创造欲的综合体。它总是保持着一种旺盛的力量，左冲右突，寻求个人潜能和生命力量的释放和发挥。王小波40多岁短暂人生一系列天马行空的文学创造，无外乎就是这种滋滋作响的自我在作祟和主宰着他的思想和行动。

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有个不休不止的灵魂，很多人并不想在生命的皮囊内部，盛放太多不胜负荷的东西。活在生活的表层，也是一种活法，甚至是绝大多数人的活法。滋滋地响、翻腾不休的自我，生命力得特别的强劲吧？如果灵魂的燃料不够充足的话，它有时虽然能迸出火花，但是不能总是熊熊地燃烧。王小波就是因为过于消耗、不得安宁的状态，所以只能走到人生的中途吗？他笔下那些自由滚烫的文字，原来都需要支付昂贵代价。可能有人觉得不值，要这滋滋地响、翻腾不休的自我何用？但王小波说他来世界一趟无非想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生命是一场偶然，他是个有趣的人，他的灵魂一直在熠熠生辉，永远翻腾不息。

我们一旦认识了自己，看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新的思维与视野也便产生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完全如我。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每一点、每一滴，都那么真实的代表着自我。当一个人深切地意识到，我拥有我的一切——我的身体，和它所做的事情；我的大脑，和它的所想所思；我的眼睛，和它所看到的；我的感觉，愤怒、喜悦、受伤、爱、失望、兴奋——不管有没有流露出来……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皮囊之下时刻沸腾着的。对于你而言，这就是你拥有的整个宇宙啊！与外在宏大宇宙同频共振的独一无二的个体宇宙。

我不光希望我的自我，永远滋滋地响，翻腾不休，我还希望它，挤破皮肤的屏障钻出来，翻墙而出，越过荒野，越过黑松林和狼群，月影和霓虹灯，将春天夜幕里活跃的生命秘密带回来，顺便也将神话里星辰的微芒带回来，它可以在上下翻飞里，带回来四面八方的风声和鸟鸣，它可以沿着海岸线走到所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个蓬勃的自我来消磨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