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时代的大明郢王家族

前言：正统二年（公元1437年）五月，身在京师南京的宗人府仪宾周韵向当朝皇帝明英宗朱祁镇上奏，称自己父亲去世，想回原籍京山县奔丧。少年天子明英宗朱祁镇特旨允许。在明初的时候，京山县属湖广布政司安陆州管辖。所谓的仪宾，则是明代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这些宗室女子夫君的统一封号。

丁酉，郢府仪宾周韵奏：“臣自永乐中选尚郡主，遂留京师。今父殁于原籍，乞归视衰事，少效人子之心。”上特许之。—《明英宗实录卷三十》

明代首封亲王成年之后前往封国就藩，其后代就在那里繁衍生活。郢府，就是指开国太祖朱元璋第二十四子郢王朱栋的藩府。朱栋的封国在湖广安陆州，这和他女婿周韵的原籍很匹配。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周韵在正统年间怎么会在京师呢？说句题外话，直到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十一月，明英宗才重新将去掉北京之前的“行在”二字，正式将其改为京师，因此正统二年时候的京师还是南京。而这一切，都要从他的老岳父朱栋没有儿子说起。

论子嗣的重要性

朱栋，生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五月十七日，太祖朱元璋第二十四子，生母刘惠妃。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四月封郢（音yǐng）王，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八月之国安陆。

在这位郢王出生的时候，他的老爹朱元璋已经61岁高龄，虽说是老当益壮，但基因质量毕竟有了大幅下降。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十一月初一日，到封国不过六年之久的郢王朱栋去世，年仅27岁。消息传到北京之后，四哥朱棣非常伤心，不但赐谥曰“靖”，还做出了辍朝十五天的惊人之举。谥法“宽乐令终”曰“靖”，形容一个人德行非常美好，是一个美谥。

壬申，郢王栋讣闻。上深悼之，特辍朝十有五日。谥曰靖，遣官赐祭，命有司治丧葬如韩宪王礼，皇太子、诸王皆遣祭。—《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九》

永乐年间第一位去世的亲王，是太祖第十九子韩王朱松。史称这位韩王殿下“恭谨事上，未尝有过”，而且当时他本人就在南京，四哥朱棣也不过辍朝三日而已。第二位去世的亲王，是太祖第二十五子伊王朱?。对这位“纵欲败度”的亲王，礼部甚至奏请将其葬以庶人之礼，然而朱棣却不但将之驳回，还为弟弟辍朝十日。现在时隔三月又轮到了郢王，笔者甚至都怀疑朱老四是不是借这样的机会让自己多休息休息。

朱栋的王妃郭氏，是开国元勋营国威襄公郭英（武定侯）的女儿。郢王夫妻之间感情很好，婚后一共孕育了四个女儿。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儿子。永乐十三年（公元1415年）正月二十九日，郢王妃郭氏留下年幼的女儿，以自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王薨逾月，妃恸哭曰：“未亡人无子，尚谁恃？”引镜写容付宫人，曰：“俟诸女长，令识母。”遂自经。—《明史卷一百十八·列传第六·诸王三》

郭王妃的死，到底是自尽殉情，还是被逼殉葬，事实上已不重要。因为朱栋无子，所以在他死后郢国除封。几个女儿因为年幼，暂时留在安陆郢王府中生活。然而这样的好日子，随着明宣宗朱瞻基的登基，很快也要结束了。

从安陆到南京

太宗朱棣驾崩后，皇太子朱高炽继位，即仁宗。而在仁宗驾崩后，皇太子朱瞻基继位，即宣宗。和老爹相比，仁宗的子嗣算是很昌盛了，共有十个儿子和七个女儿。

宣德初年的时候由于汉王之乱对朝廷的冲击，以及明军深陷安南战场给朝廷造成的麻烦，使得宣宗在焦头烂额之余，一时无暇顾及给几位弟弟修建高大壮丽的王府。其中仁宗第五子襄王朱瞻墡封国长沙，用的就是已废谷王朱橞的王府。而第九子朱瞻垍封梁王，皇兄朱瞻基给他找的封国就是安陆。

对于郢靖王的三个女儿来说（此时一女已夭折），现在的局面就非常尴尬了。梁王要来安陆的话，显然就会住进原先的郢王府，那她们能搬去哪里呢？宣宗当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这一点，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移居南京旧内。

先是，上谓侍臣曰：“郢靖王无嗣，其宫眷尚留安陆，国中无主。朕欲移寘南京旧内，庶供给皆便。于义何如？”侍臣对曰：“此陛下亲亲之仁，处置当矣。”遂有是命。—《明宣宗实录卷五十一》

所谓的南京旧内，就是太祖朱元璋称帝前修建的吴王府，和其相邻的便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府。离开穷乡僻壤的安陆，迁居繁花似锦的京师，住到祖父称帝前的王府，对郢靖王的三个女儿应该很有吸引力。然而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宣宗为了忽悠几位堂姑离开安陆，给她们画的饼而已。

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二月十九日，宣宗派内官杨礼去安陆，护送三位堂姑前往南京。同时又让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督促内府，将三位郡主的衣服、饮食、百需等物依期给之，不许怠慢。

仅仅两天后，宣宗就根据行在礼部尚书胡濙的建议，将郢府安陆中护卫三所官军抽调于广西桂林中卫和桂林右卫。至于其仪卫司典仗校尉，则抽调来京，补充到行在锦衣卫。此外由于郢府宫眷全部搬离，宣宗特意留下内官使及奉祠各一人，统率五十名校尉留在安陆，专门负责郢靖王的岁时之祀。

而在三位郡主抵达南京之后，宣宗于当年四月敕谕襄城伯李隆修建郡主府，还特意关照他“简单就是美”。李隆是靖难元勋、襄城伯李濬之子，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袭爵之后，多次跟随太宗朱棣北伐。因其“雄伟有将略”而深受朱棣器重，故而大明朝廷在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正式宣布迁都北京之后，以南京为“根本之地”，任命李隆为南京守备，镇守这座留都。

丁丑，敕襄城伯李隆等于南京修葺郢府郡主、仪宾第宅。但取坚完，勿事华侈。—《明宣宗实录卷五十三》

郡主婚事

在南京旧内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打发去了“勿事华侈”的郡主府，似乎和堂侄当初让自己来京师的初衷不符。可是三位郡主：光化郡主、谷城郡主和南漳郡主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

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八月，宣宗做主，为三位堂姑完成了婚事。其中光化郡主仪宾王雄，是安陆卫指挥王崇的叔父。谷城郡主仪宾鲁信，是湖广都指挥佥事鲁曾之子。而南漳郡主仪宾周韵，则只是区区一介京山县的平民。

从三位仪宾的出身来看，早在几位郡主尚在安陆之时，朝廷应该就已经为她们挑选好了日后的夫君。换句话说，随着三位郡主离开安陆，她们的仪宾也要从湖广前往南京成婚。婚后就和郡主在南京生活，没有特殊情况不得再回原籍。这也是本文开头南漳郡主仪宾周韵为了回家奔丧，还要特意向皇帝上奏的原因。

一般来说，明代文武官员在成为男性或女性宗室的岳父之后，就要以致仕的方式离开官场，结束仕途。但是湖广都指挥佥事鲁曾似乎是个例外，因为他不但没有退休，更险些在两年以后成为楚藩武陵王朱季堄的岳父。究其原因，可能也是因为郢王府已无男丁，且仪宾远在南京，宣宗特意开恩。

结语：大婚之后，宣宗赐给三位郡主及仪宾岁禄各八百石，于南京米、麦兼支。这算优待吗？也算也不算。

说算，是因为一般来说朝廷给的岁禄是米、钞兼支，也就是一半本色米，一半是大明宝钞。宣德年间的大明宝钞，已经贬值得非常厉害，所以宣宗给三位堂姑米、麦兼支，算是一种优待。

说不算，是因为郢靖王虽然在国时间不长，但总也积攒了一些贴己的财物，即所谓的“郢王余赀”。然而当初朱栋去世之时，朱棣担心这些财物“为外人所侵”，让有司派人把它们都运到皇宫内帑中“寄存”，等几位郡主成年之后再给。谁也没想到，这笔财物就像肉包子打狗一般，从此一去不复返。几位郡主在成婚之日，曾经向宣宗提请归还，却不料朝廷竟然耍赖不给。

臣父郢王及母妃薨时，臣年甚幼。太宗皇帝有旨：“郢王余赀恐为外人所侵。命有司取而藏之，待郡主长成给与。”是时遣内官至府籍记金银器物，进入寄留内帑。宣德间蒙选仪宾周韵成婚后累章上请，未蒙给与。—《明宪宗实录卷六十七》

如果朱栋还活着，这一切还会发生吗？想必不会。如果郢靖王有儿子袭封王爵，会对他的亲姐妹如此苛刻吗？显然也不会。可是“谨礼法，端重简静”的郢靖王朱栋偏偏没有儿子，所以他的几个女儿也只能是任人摆布的结局。在古代，没有儿子那是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