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吨煤炭“瞬间蒸发”？掺水炭致企业损失千万，腐败窝案曝光

“检验科一个叫冷某的据说很猖狂，在外面说一年搞个一两百万。”2024年6月，江苏常熟一家钢铁企业的法务部门收到了这样一条举报短信。

5吨炭如何“蒸发”？企业接到匿名举报

这家企业用来运输炼钢原材料的货船，载重量在1000吨左右，有人只在检验环节稍稍动动手脚，就能让这艘货船上的5吨焦炭或煤炭“瞬间蒸发”，而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两年都没被发现。最终还是这家企业法务部门收到的一条匿名举报，才让这起案件浮出水面。

举报人在短信中直言，说在这家企业检验科任职的冷某，行事高调，有着不符合实际收入的消费水平。企业里年薪不到十万的工人为什么出手如此阔绰？举报人说“冷某每年搞个一两百万”，这个钱和企业是否有关系？法务人员对此一头雾水，举报人除了这串电话号码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企业收到的举报短信

企业的法务人员说，这条举报短信之所以引起了他们的重视，是因为在同一时期，炼铁高炉的产量确实出了些问题。

江苏龙腾特钢集团有限公司法务办主任 张丽萍：我们是一家特种钢公司，从高炉炼铁炼钢开始，再到金属深加工产品，是全产业链的。当时高炉生产不稳定，正常的情况下，每天高炉铁水产出会在1万吨左右，那段时间不稳定的情况下，每天只有五六千吨。

在收到这条举报短信之前，企业一直以为是炼铁的工艺或者设备出现了问题，技术人员对此曾进行了反复的检查和检测，但最终没有解决高炉产量不稳定的问题。

图为企业的高炉生产车间

据企业的法务人员介绍，冷某是企业质检部门的一名员工，主要负责对供应商提供的原材料进行合格检测。从表面上看，冷某似乎并没有左右高炉产量的能力，可如果冷某经手的原材料有质量问题，很可能会在生产中产生连锁反应，最终导致高炉的产量不稳定。结合种种异常，企业最终还是决定向警方报案。

针对质检环节警方展开调查

办案民警分析，如果高炉产量的异常确实与冷某有关系，而冷某是企业内负责质检的工作人员，他很难接触到其他的生产制造环节，那么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了质检部门，随后警方对此展开了调查。他们首先对企业的质检岗位进行了了解，并发现了蹊跷之处。

含水量是重要指标，被动手脚可能性最大

办案民警了解到，取样和制样就是企业设立的两个质检岗位，一般3到4人为一组。在原材料运达码头卸货时，一组取样员会利用设备，在传送带上抽取规定重量的原材料，之后再交由一组制样员对留好的样品进行质量检测。

焦炭和煤炭多为块状和粉末状

对于焦炭和煤炭这两样原材料来说，含水量是检验它们是否合格的重要指标，民警分析认为，焦炭和煤炭多为块状和粉末状，注水进去很容易就会被吸附，如果有人动了歪心思，在这上面动手脚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原材料含水量检测决定供应商结算款

为了保障运输和储存过程中的环保性，焦炭和煤炭中一般都会含有微量的水分。这家企业和供应商约定，不同种类的焦炭和煤炭，允许在一定范围内存在含水量。不过，一旦水分超标，企业就会扣除相应水分的重量，并重新计价。也就是说，取样员和制样员检测出的含水量，可以直接影响到供应商结算钱款的多少，而冷某正是制样组的一名员工，主要负责的就是检验供应商送来的原材料是否合格，这样的巧合，让经侦大队的民警们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生产前会二次检测，对比采购数据发现问题

一批原材料到达后，企业会要求取样员第一时间取样、保存样品，然后由制样员将原材料带到实验室，制样并检验是否合格，以此作为和供应商结算货款的依据。同时，这批原材料在投入高炉前，生产部门也会对它们进行二次检测，并记录生产数据。此前，企业内采购部门和生产部门的检测数据并不互通，现在民警把两边的数据一对比，发现前期的含水量检测，存在人为动手脚的可能。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民警对冷某所经手的样品进行了二次检验。

办案警察讲述案情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中队长 陈飞洋：我们发现冷某可能存在问题之后，针对他一次检测的数据，从样本中取了一次样测含水量，发现我们检测的含水量就比他检测的要高，这说明冷某确实在制样环节做了手脚。

监管流程复杂，如何在检测环节动手脚

随后警方又对不同批次的煤炭做了多次检测，发现这样的异常并不是个例，而是数月以来均是如此。躲过了企业的层层监管，在流程复杂的检测环节动手脚，警方分析，在质检环节出现问题可能不止冷某一个人，为了查清案情，警方决定以冷某为突破口，继续展开调查。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大队长 徐斌：发现他有大量的现金存款，也有大量的消费，超出了他正常的收入，资金来源是一个重大疑点。

随后警方将冷某传唤到案，面对调查，冷某很快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原来，为确保每次检验结果都能符合标准，冷某会帮助供应商刻意做低焦炭、煤炭的含水量，以每船1500元到3000元的价格收受对方的好处费，而企业每船的原材料损失，均在上万元。

随着冷某的到案，这家钢铁企业也终于找到了高炉每日产量起伏不定的原因所在。

江苏龙腾特钢集团有限公司法务办主任 张丽萍：水分造假影响最大的是，造成了高炉投料时配比不准确，最终导致了那段时间高炉产量不稳定。产量越高，我们可以销售的原材料、金属加工制品就更多，产量减少会导致利益相对会减少。

检测造假，质检部门相互打掩护蒙蔽监管

了解了企业质检的全过程，警方就已经意识到含水量检测造假这件事，不是冷某一个人就能完成的。随着调查的深入，警方发现，整个质检部门的大多数人竟然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这些质检部门的工作人员是如何屡次躲过企业的自查和监管的呢？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中队长 陈飞洋：我们侦查发现，冷某一个人不可能把事情做成而不被发现。根据调查，冷某、李某和组长顾某是白班，另外还有晚班王某等人，制样组6到7个人都参与了这件事情，取样组也做了手脚，几乎涵盖了绝大部分质检人员。

在掌握确凿证据后，警方对制样员李某、制样组长顾某等剩余9名涉案人员同步展开了抓捕。而同为制样员的李某到案后，对于自己涉嫌犯罪的行为一直矢口否认。

警方称在李某家中也搜查除了大量的现金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大队长 徐斌：李某一开始对我们的审讯是极不配合的，我们在她家搜查发现了有大量的现金，她的银行卡上有大量的资金存入，这个现金她无法说明来源。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中队长 陈飞洋：当时搜到了现金有12万元，还有两张存单，面额都是40万元的，累计90多万元。

警方调查发现，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冷某等人和涉案供应商一直都是采用现金交易。

警方发现冷某等人和涉案供应商一直都是采用现金交易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大队长 徐斌：冷某交代了行贿方，我们后来又拓展到对行贿方开展调查工作，最后认定李某家的这些现金，就是冷某所反映的行贿方提供的现金。

通过深入调查，警方很快查清了冷某、李某、顾某等人的犯罪事实，这些人的作案手段也随之暴露了出来。

图为皮带采制样监控系统显示屏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中队长 陈飞洋：焦煤炭运到码头后，取样组会进行取样，但是取样人员可以人为控制取样机器的开和关，所以他会在前段时间就把样取好，因为前段时间取的样都是船的头部到中间，避开了尾部还有底舱。尾部和底舱的含水量都是会偏高，因为水分都会往下沉。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人为地取那些含水量低的焦煤炭。

每次取样员违规操作供应商都给予好处费

涉案的取样员在第一步就有意规避了含水量更高的焦炭和煤炭，而这样违规操作一次，供应商会给取样员500元~1000元的好处费。之后，取样员会将已经精心挑选过的样品交由制样员，进行含水量的检测。

取样员对样品做手脚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中队长 陈飞洋：做手脚就是从样品当中挑选最为干燥的，颗粒比较大的，因为颗粒大的含水量就低。他们已经做很久了，熟练工了，可以通过肉眼去识别哪些是比较干燥的，用那些来制样，这样含水量明显会降低。

采用简单粗暴手段降低样品含水量

虽然涉案的取样员和制样员会刻意挑选含水量低的样品做质检，但有时被选中的样品仍然会含水量超标，这时，冷某等人就会采用更加简单粗暴的手段，降低样品中的含水量。

图为涉案的冷某

冷某：把样品拿过来，挑大块的，做水分检测的时候加个铁块，放几个螺丝进去就行了。

据冷某交代，在检测时，他们会将其中一部分样品换成铁块或者螺丝，由于金属里不会含有水分，因此，毫无疑问地降低了含水量的检测结果。而为了逃避企业的视频检查，冷某等人还拉拢腐蚀了组长顾某，通过给顾某好处费，让其在检查时对此视而不见。

随着腐蚀面的不断增加，这家企业质检部门的大部分人都开始收钱办事，涉案的供应商少送货多收钱，涉案的质检人员则与供应商利益捆绑，背着企业赚起了“外快”。经警方查证，企业内的涉案人员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共收受涉案供应商贿赂近300万元。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副中队长 陈飞洋：像冷某和李某他们是白班质检的，他们同时还要分一部分给取样组，让取样组控制样品送到实验室制样的时间，尽量就是在白班的时候给冷某和李某去制样，就相当于他们都会在这里面搞猫腻，还要形成一个竞争关系。

起初收取烟酒，之后收取成捆现金

据冷某交代，起初涉案的供应商只是送来几条烟、几瓶酒，没过多久，烟酒就换成了成捆的现金，与此同时，这些质检员的造假行为也越来越疯狂，直至最终案发，悔之晚矣。

2025年4月16日，常熟市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冷某、李某、顾某因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分别被判处二年八个月至十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此外，涉案供应商林某、汪某因犯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也被判处刑罚。该案的其他犯罪嫌疑人，正在进一步依法接受调查中。

严格规章制度下腐败如何渗透质检部门

随着案件的侦破，涉案企业也被深深触动。在严格的规章制度下，腐败居然几乎渗透整个质检部门，几乎部门中大多数人都参与了造假。这样的情况也是这家企业之前没有想到的。此外，案件虽然已经审结，但是还有几个问题亟待解决。首先，因为这起腐败窝案，给企业上千万的损失该由谁来赔偿？公安机关又该如何发挥职能作用，帮助企业弥补监管上的漏洞呢？

常熟市公安局局长 王志军：这起案件中，企业年均的用煤量是要高达30多亿元，由于员工跟供货商的勾结，导致了企业会以高出实际价格1%~2%的价格购买耗材。长此以往，将严重影响企业正常的生产经营，挤压诚信供货商的生存空间，破坏市场的公正性。

目前，被告人冷某、李某、顾某收受的180余万元赃款，已被法院判决依法予以没收，上缴国库。而这起案件，对企业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企业也和涉案供应商依照合同上的相关内容，通过协商获得了赔偿。

江苏龙腾特钢集团有限公司法务办主任 张丽萍：在公安的不断深入调查下，我们估算出来大概损失，针对这个数字，我们和供应商协商赔偿，追回了3000多万的损失。

发出风险防范提示书，针对性提出建议

回顾整起案件，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冷某等人几乎拉拢腐蚀了整个质检部门，企业却迟迟没有发现，除了犯罪手法隐蔽之外，也暴露了企业在内部管理和内部监督上存在薄弱环节。对此，常熟经侦大队的案管组向企业发出了风险防范提示书，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建立“健全内部管理制度”和“强化内部监督机制”的建议。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大队长 徐斌：对所有我们已经完成侦办的案件，移送检察院起诉了，案管组要对这个案件本身进行复盘，复盘受害企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案件，在企业日常的管理上有没有什么漏洞，提出相关的一些风险提示跟防范建议。

为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帮助企业防范风险，常熟经侦大队在2020年，建立了服务企业的360机制，并在2024年组建“经管家”团队，实现涉企警情的快接快处，确保企业在遇到问题时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响应和帮助。

常熟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大队长 徐斌：“360机制”的意思是，365天全天候、360度无死角、24小时全方位，就是我们的一个服务承诺。我们走入企业，可以跟相关的企业面对面地去沟通，在联络群里定期推送案例，一方面了解企业的困难诉求，另一方面提供服务，提供优质的安商护企的环境。

警方介绍，通过对相关案件的复盘总结，“经管家”民警会将案件中的风险隐患和问题向本地企业及时反馈，提升民营企业的防范能力和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