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平：ChatGPT在金融业有广阔应用前景

据第一财经报道，本月中旬，一家名为Autopilot的金融服务公司，创建了一个ChatGPT主导的投资计划，并交给它5万美元初始资金，观察ChatGPT的投资能力究竟如何。最初选择的股票包括伯克希尔·哈撒韦、亚马逊、dr.horton和DavitaHealth等。两周后，该投资组合上涨了约2%，与大盘涨幅基本持平。据悉，早前佛罗里达大学金融系的两位教授用ChatGPT3.5做了一个投资策略，他们利用2021年10月至2022年12月的公开市场数据和新闻，由ChatGPT驱动的交易模型在这一时期可以产生超过500%的回报。

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已经从底层算法开始，一步又一步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语言大模型在金融投资领域将有怎样的应用前景？本期节目嘉宾、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黄益平认为，人工智能在解决金融信息不对称方面有很大可能性。进入老龄化社会，投资理财的需求进一步攀升，人工智能在智能投顾方面的应用有很大的看点。

此外，央行定调大型平台企业金融业务将于2023年内全面完成整改。对于整个金融科技行业有何影响及借鉴意义？数据治理、金融消费者保护等方面，大型平台企业还应注意哪些问题？数字人民币的发展会如何影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对世界范围内去美元化有什么影响？结构性货币政策的实施应注意哪些问题？第一财经《首席对策》专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副院长，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黄益平。

黄益平的主要观点：

ChatGPT在金融业有广阔应用前景智能投顾将大幅降低理财顾问门槛机构监管和功能监管并行成为未来趋势平台企业需继续平衡效率和稳定的关系美元武器化对美元产生较大副作用人民币国际化具备基础条件但还有很多路要走政策利率有下调可能性但“0”利率可能性不大结构性货币政策有其特殊性应尽量谨慎使用

ChatGPT在金融业有广阔应用前景

第一财经：黄老师好，感谢接受我们的专访，我记得两三年前咱们做《首席对策》，那时候还没有ChatGPT，两三年的功夫，这么快的一个发展，尤其是现在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已经取得了非常显著的历史性突破，您认为这方面对于我们未来的金融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改变？

黄益平：说实话我对ChatGPT的理解也还在学习过程当中，它到底能做什么？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一些基本的功能，在金融里头有很多事情肯定是可以干的。你比如说我们写个投资报告，我们对谁做一个信用风险评估，只要你已经有数据，它可以帮助你来做分析，我觉得会有很多潜在的机会。

简单来说，比如说客户经理或者是客服，这个应该是最简单的，但是能替代到什么程度？我觉得一方面我们一般的金融市场的参与者，在多大程度上能信任这样的机器？另外一方面其实对它的产出的效果要求其实是比较高的。你比如说我就用它来帮助我信用风险评估，最后看它的不良率控制得是不是很低？我用它来做投资顾问，将来它能不能给我更加稳健的投资建议？这些我觉得还是在长期的发展过程当中，对金融里头的应用有非常广阔的前景。

智能投顾将大幅降低理财顾问门槛

第一财经：有没有您自己个人特别看好的一些方向和领域？

黄益平：我觉得有一个值得我们高度关注的地方，就是智能投顾。因为金融最重要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就是资金的融通，它最大的挑战就是信息不对称，那么ChatGPT这些人工智能的手段，在多大程度上能帮助我们解决信息不对称？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智能投顾里头它为什么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是因为你在帮助人做投资顾问的时候，第一是你要了解这个客户，他的风险偏好是什么？他的财务能力是什么？他的心里对风险的承受能力有多高？所以这是第一个你要了解他，然后你才能给他做一个比较好的一个投资的建议。

这样的一个智能投顾，我一直觉得是我们国家数字金融发展当中下一个应该突破的地方。原因在于每个人尤其是我们现在进入老龄化时代，每个人都需要好的理财顾问，但事实上，我们知道在传统金融机构里头，能得到好的理财顾问服务的门槛是很高的。你比如说银行的私人银行服务基本上都是300万美元、1000万美元起步，大部分人是没有这样的服务。

机构监管和功能监管并行成为未来趋势

第一财经：今年以来，监管已多次提及平台企业金融整改问题，央行也定调大型平台企业金融业务将于2023年内全面完成整改。您如何评价这一监管信号？对于整个金融科技行业有何影响及借鉴意义？

黄益平：我觉得最简单的一条其实就是对所有的金融业务都要实施几乎差不多的监管，就是我们过去讲的叫金融监管全覆盖。

所以其实从几年前我们从互联网金融整治开始，一个基本的原则，所有的金融交易都要受到监管，这一次如果说即将结束了，那么实际上就是这样的整改差不多完成了。

对于平台来说可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含义，我们现在金融监管的基本框架还是叫分业监管、机构监管为主，但是对于平台来说，它其实在有一些方面是不太适合现在的这种方式。

举个例子，我们有很多新型的金融与创新，它到底具体的落到哪一个点，有的时候不是特别清楚。它不是简单的过去所谓的分业监管、机构监管为主，就是谁发牌照谁监管，现在要转向既要有机构监管，也要有功能监管。举个例子说，你只要是在做投资，证监会就要管你，你只要是在做金融中介，金融监管总局就要管你，不管你拿的是什么牌照，这个是一个非常大的改变。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改变是因为我们过去是分业经营、分业监管，也就是说银行就银行的牌照，保险就保险的牌照，证券有证券的牌照，但事实上我们很多平台其实往往是有多张的金融牌照，这个时候就是相互之间怎么处理的问题。将来这个功能就转到金融监管总局，它就是叫金融控股公司，就是一家机构可以拥有不同的几张牌照，但每一个不同的牌照的运行之间，要对风险要有一定的区隔，要有适当的管理，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平台的金融业务监管最主要的两个大的变化。

第一财经：您刚才提到了国家金监总局，接下来在您刚才说的像分业监管，还有机构监管方面能做什么？

黄益平：金融监管总局它就是把所有的对机构监管的功能全部集中到它这儿，那么再加上它还集中了对消费者保护的功能。原来在人民银行、在银保监会和证监会的消保局统一集中到它这来加强消费者的金融监管。我觉得实际上将来除了宏观审慎监管和资本市场的监管，剩下的应该就是由金融监管总局来统筹。

平台企业需继续平衡效率和稳定的关系

第一财经：您认为这种平台企业它还需要去改变一些什么样的问题？比如说像金融消费者的保护，比如说数据的治理方面，您有什么看法？

黄益平：你刚才提到了数据保护，数据保护我们现在应该说已经有了相应的法律，我们既有对个保法，或者是像我们的数据要素20条等。

对平台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一方面要确保法律法规都是得到非常重视的执行，另外一方面当然要求得一个平衡，因为它保护，最终同时它也产生效率。数据要素既然是数据要素，能让它产生效率来支持我们的金融服务，起码是在基本保证个人隐私和商业机密的基础上，看怎么样在能不泄露个人信息的前提下，能够把数据给利用起来，支持我们金融，甚至支持实体经济，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做的。

那么另外一方面，其实就是它的很多业务模式可能也是需要再不断演进的，比如说它现在有一个比较好的做的业务，叫大科技信贷。就是大科技平台，一方面用平台去获客，积累数字足迹，另外一方面积累了大数据用于信用风险评估来发放贷款。我们国内比较典型的几家新型互联网银行，在这方面都是做得不错的。但它们的这种信用风险管理的办法，是不是还需要进一步的成熟改进。

再包括我们这样的一些平台，将来它比如说怎么和传统金融机构合作，我们传统金融机构当中有很多助贷的业务、联合贷款的业务，这一些现在已经有一些规章制度，但是我觉得这样的一种合作方式，它确实也还是需要进一步探索的。最简单的来说就是怎么样平衡效率和稳定之间的关系。

美元武器化对美元产生较大副作用人民币国际化具备基础条件但还有很多路要走

第一财经：数字科技、金融科技还有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数字人民币，我们都知道最近这一段时间全球又掀起了一轮所谓的“去美元化”的浪潮，在您看来数字人民币对人民币国际化会有什么推进？会起到一定“去美元化”的作用吗？

黄益平：首先我觉得“去美元化”这个词其实是一个媒体语言，我觉得太强了。确实是在去年2月份美国领着一帮盟国，大概三十几个国家，对俄罗斯实施金融制裁，实际上是把美元给武器化了。那么美元武器化它直接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你所说的叫“去美元化”。

所谓美元的武器化，对于美元本身甚至对美国本身其实是产生了很大的副作用的。对于我们很多国家来说，潜在的就要考虑将来的风险溢价就会上升，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那么第二点就是你说我们将来用数字人民币了，是不是就可以帮助我们“去美元化”？

从大的方向上来说，如果用数字人民币这个方便、使用效率提高，当然是完全有可能。一般来说我们说一个货币能不能国际化，有几个重要的因素要看。第一个因素就是一个大国，活跃的国家，开放的国家，这一点应该说我们是满足的，我们是世界第二经济大国，我们的对外贸易、投资、双向应该说都很活跃，所以我们是有基本条件的。

但第二个你同时很需要的，就是你需要一个开放的流动性很大的、产品很丰富的这样的一个资本市场。这方面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简单来说，我们的资本项目还没有完全开放人民币到国外去。最后一个你还是需要有一套国际市场国际投资者能接受的这样的一套叫市场或者是法律的制度。

那么我们回过头来看，我们的人民币，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国际化在往前走，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的资本项目完全放开来，可能性其实不是非常大，因为我们国内的金融体系问题完全没有解决，所以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但我们有一个潜在的先天的条件，我们其实有一个先天的潜在的优势条件可以利用的，就是我们有一个香港。香港是国际金融中心，它的市场、它的流动性，它的产品，它的制度，国际投资者早就已经接受的。如果我们把香港市场利用起来，把它做成一个全世界最大的离岸的人民币市场，也许我们将来包括把数字人民币引到香港去，这样的话其实我们的跨境交易，我们的资本项目，我们的人民币国际化其实是可以跑得更快一些。

政策利率有下调可能性但“0”利率可能性不大

第一财经：在您看来，在目前存款利率持续下行的趋势下，商业银行受到净息差持续收窄的压力，未来银行存款利率下行的低点在哪里？是否会降到0利率的可能性？

黄益平：我觉得在当前的情况下，最近的经济短期的经济数据不太乐观，那么实际上对于金融条件或者货币政策宽松的空间，我觉得应该是有的。但是看我们决策层的一些表态，大幅度宽松的可能性也不太大。所以我只能是策略性的回答你的问题，我们不太可能会实行像欧美在过去几年，包括在全球危机期间实行一个0利率的政策，目前看来可能性不太大。

但是我们货币政策，我们的金融条件宽松一点，可能对于稳定短期的宏观经济有帮助，那就不排除我们的政策利率可能有下调的可能性，我只能说不排除有可能性，但是它到底会不会，我们其实并不知道。从这样的一个背景来说，我觉得商业银行的存款利率适当地引导它往下走一些，甚至有可能再创造一些空间，引导存款利率贷款利率也往下走一点。总体上来说是和我们现在的宏观经济的态势是一致的。

结构性货币政策有其特殊性应尽量谨慎使用

第一财经：您讲到结构性货币政策，因为最近这两年各方也一直在提，您还是提出了一些质疑的。比如说它的传导的通畅性，比如说它是不是真正起到了精准滴灌的作用？结构性货币政策还需要有一些什么样方式上调整吗？包括它接下来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黄益平：首先我并不是反对结构性的货币政策，一个主要的前提就是一般性的货币政策在宽松的时候发现流动性到不了一些它特别想让他去的地方，最典型的就是中小微企业。在经济比较困难的时候，你希望给它多一些流动性的支持，第二从时间上来说，它是一个临时性的举措。

货币政策从总体上来说，它还是个总量的政策。还是要考虑货币政策本身的这个系统的稳健性，因为你的目标是要维持币值的稳定，价格水平的稳定，同时支持经济增长。结构性的很多政策，可能是由财政政策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政策来实施可能比较好。

那么具体到我们的政策具体的做法里头，我觉得在我们考虑结构性货币政策的时候，需要关注两个事情。第一个事情，你在制定结构性货币政策的时候，你钱给了商业银行，但商业银行是不是一定按照你要求的把钱送到了那些你希望它去的地方，其实中间是转了一道的，这就是为什么它和财政政策不一样。其实我都不知道中小微企业到底是谁，所以它实际上有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落实，这是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差别。

第二个问题，就是显然这样的一些贷款它是政策性的贷款，你将来就得考虑它会不会引发新的风险？会不会有财务成本？如果有财务成本，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央行如果承担太多的这样责任，它说不定会影响它的将来的货币政策的，它本身有它的政策目标。所以简单地说我其实并不反对结构性的货币政策，我是觉得尽量谨慎使用。在特别有必要的时候，比如说新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