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平陶同音别字

清光绪平遥古城图

平遥县境的前身是秦汉时期的中都县和京陵县。北魏迁平陶县于此，因当时胡汉读写地名之讹，改作“平遥县”。其实平遥地名的嫡传根祖是春秋平陵、战国平陶、秦汉的平陶县，故地在今文水县平陶村。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因山胡侵扰，平陶县治遂东迁京陵县境(今平遥县东)。可知今平遥古城创建不会早于北魏。《读史方舆纪要·平遥县》称京陵城是“周宣王命尹吉甫为将北伐玁狁时所筑”，当今旅游界据此宣传平遥有三千年的城建史。但这只是误传，西周尹吉甫“薄伐玁狁，至于大原”的故事发生在今晋西南的“古大原”，并不是今天的太原盆地。

平遥西境中都县

秦在今平遥县西境和东境分别置中都县、京陵县，两县皆属太原郡，是为今平遥县的前身。

中都县源自春秋时期晋国的中都邑。《左传·昭公二年》：“谓陈无宇非卿，执诸中都”。这段话记载了公元前540年，齐国的陈无宇送少姜到晋国，晋平公以陈无宇不是卿士，就把他关押在中都的事件。

汉高祖六年(前201)，刘邦封兄刘喜为代王，后匈奴进攻代国，刘喜弃国而逃。十一年(前196)二月，再封皇子刘恒为代王，因代国北临匈奴，“难以为国”，所以“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属代”，为了代王安全，将代国都城建于太原郡南部的中都城。汉文帝前元二年(前178)封皇子刘武为代王，都城迁于晋阳。后中都复为县，东汉、魏晋因之。北魏在今榆次区东部重置中都县后，古中都城遂废。

那么，中都城址具体在什么地方呢？《水经注·汾水》记载：“婴侯之水出于其阴，北流注于祀水。水出祀山，其水殊源共舍，注于婴侯之水，乱流迳中都县南，俗又谓之中都水。”从文字描述判断，婴侯水即今柳根河，因流经中都故城，故又名“中都水”。可能作者是把平遥县城当作中都县治，所以说“乱流迳中都县南”。《元和郡县志》“平遥县”条下：“中都故城，在县西十二里，属太原郡。汉文帝为代王都于此。”在平遥古城西十二里的桥头村有全国著名的古刹双林寺，又名“中都寺”。史志专家结合文献记载大致推定中都城当在桥头村一带。但是相关部门经过多年探寻考察却没有发现任何城址痕迹。

2000年，平遥县政协的几位文史专家，根据双林寺中碑文记载，实地走访调查，提出中都城址即今杜村堡址的看法。他们依据保存于双林寺的北宋大中祥符四年(1011)的《大宋姑姑之碑》记载：“古迹城边□阁□中都之左，故知中都城者古基址也。年代深远，聩坏□基，城名不朽于今时。寺□垣传于古迹中都城者，始自大齐武平年代之前，重修寺于武平二年，立于中都城之东上门镇也。”碑文提供了两条重要信息，第一，北宋时中都城址已经废毁。第二，双林寺乃建在中都城址东侧。

在调查中他们发现，寺西的杜村堡在建房挖地基时，经常发现地下有房屋基址。特别是明代为防御侵扰，在杜村修建了杜村堡，其范围之大远超出当时堡寨的规模。《清一统志》记载：“杜村堡，在县西十五里。周四里。”堡辟四门，堡墙顶宽丈余，街道宽阔，完全就是县城的格局。他们的结论是：杜村堡是在中都城的原址上重建的堡城，堡墙应该是利用了中都城的残墙基址，这也就是多少年来找不到中都城痕迹的原因。

平遥东境京陵县

秦京陵县境在今平遥县的东部，县治旧地即今阎良村东到京陵城村一带。西汉因之。王莽改名“致城”。东汉、魏晋仍名京陵县，属太原郡。北魏拓跋焘在京陵西南七里迁置平陶县，并改名“平遥县”，京陵城遂废。

关于“京陵”地名的源头已失考，据推测因当地有大型陵墓，故名京陵。西汉以来出现传说较多，有人认为京陵即是春秋晋大夫九京墓地，九京又名“九原”。《水经注·汾水》：“春秋为九原之地，即赵文子与叔向游处。故其京尚存，汉兴增陵于其下，故曰京陵焉。”

再看相关记载——《汉书·地理志》“太原郡”：“京陵，莽曰致城。”师古曰：“即九京。”《后汉书·郡国志》“太原郡”：“京陵，春秋时九京。”《礼记》曰：“赵武从先大夫于九京。”郑玄曰：“晋卿大夫之墓地，‘京’字之讹，当为‘九原’。”《元和郡县志》汾州平遥县：“京陵故城，在县东七里，汉京陵县，晋九原地也。”

九原的典故见于《礼记·赵文子与叔誉观平九原》一篇。大意是说赵文子和叔誉一同到晋卿墓葬区九原去巡视。两人讨论如果这些人能复活，我跟随谁好呢？随之他们对晋国先臣功过逐一品评，人称赵文子能识人。

以上记载都引用了春秋赵文子和叔向一同到九京墓地去巡视的典故。“九京”，《礼记》又作“九原”，二者实为一地，都是指春秋晋国大夫的墓地。胡鸣玉《订讹杂录》：“九京即九原。指其冢之高曰京，指其地之广曰原。则九京、九原本通用。”可以看出古人都认为：太原郡的京陵县即因是晋大夫九京墓地而得名。当时“其故京尚存”，汉代还“增陵于其下”，确信为九京故地。

对此顾炎武质疑，认为九原以“太平之九原山近是”。清光绪《山西通志·古迹考》也据此考证，九原在京陵县是“傅会之尔”，春秋的九原故地应在今新绛县的九原山。文云：“古者卿大夫之葬也，在国都之地，不得远涉数百里而葬于今之平遥也。《志》以为太平之西南二十五里，有九原山近是。”

另外，《读史方舆纪要》转引东汉皇甫鉴《城冢记》中“(古京陵)周宣王命尹吉甫为将伐玁狁所筑”。这件史事载于《诗经·小雅·六月》：“薄伐玁狁，至于大原”。诗中的“大原”是指今晋西南的峨眉原，并非今太原盆地。这也需要我们详审精察之。

京陵城遗址位于平遥县岳壁乡阎良村东至京陵城村，西南至平遥县城3.5公里。阎良庄一带村民，把村东地区称为“城合里”意为“城里”。城合里地处平川，面积约2平方公里，现多为耕地。上世纪50年代，在耕土层中还可见到汉代陶片、五铢钱、半两钱等遗存。在阎良庄村周边还发现有灰陶罐、盆及绳纹筒瓦、板瓦等残片，因断定此地即京陵城遗址。

平陶县城迁来

“平遥”一名源自战国城邑“平陶”。平陶的故地并不在今天的平遥县境，而在今文水县南部的平陶村。《水经注》记载了文峪河流经平陶城的情况：“(文水)又南经平陶县故城东，西经其城内，南流出郭，王莽更曰‘多穰’也。”原平陶县境大致包括现在文水县南部、平遥县西北部和汾阳市北部。

传说“平陶”地名源自陶唐氏，以陶唐氏帝尧曾在此建都而得名。清康熙《文水县志·古迹》：“平陶城，在县西南二十五里。尧为唐侯时都于此。”在山西有关陶唐氏的地名非常多，一般认为这应该是陶唐氏这一善于制作陶器部族及其后裔活动迁徙的遗踪。

古老的平陶城位于文水县平陶村的丘陵阶地上。据村民讲述，村东旧有古城东北角的遗迹，村西3华里有西南城角，上世纪50年代被推平。现在村东还有地名叫“子城地”，村北临近南武度村有“大城北”地名。可以推断平陶古城应由大城、子城两部分组成，面积约在两平方公里左右。城址北2公里的上贤村有秦汉墓群，为平陶城的墓葬区。

我们还联想到《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所谓“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司马乌为平陵大夫”的记载。“平陵”这一地名至今未能指实，学术界或以为平陵就是“大陵”，但是终觉牵强。我们考虑“平陵”是否为“平陶”之讹？有可能是古代文字隶定时出现的鲁鱼亥豕之误。

战国时期在此置平陶邑，属赵国。战国赵币中有“平陶”布。秦置平陶县，汉晋因之。北魏时期，山胡在吕梁山西麓兴起，不断东下侵掠平川区，平陶城首当其冲，被害最烈。魏太武帝拓跋焘被迫将平陶县治东迁至京陵县境，又改名为“平遥县”，京陵县被取代。《元和郡县志》“文水县”条下：“平陶城，汉平陶县城也，在县西南二十五里，属太原郡。后魏改为平遥县。后以西胡内侵，迁居京陵塞。在今汾州界。”

平陶与平遥

“平陶”为什么会演变为“平遥”？按照通行的解释，北魏为了避太武帝拓跋焘的名讳，故改“陶”为“遥”。此说始见于《元和郡县志》“平遥县”：“后魏以太武帝名焘，改平陶为平遥。”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稍稍深究就会发现不少疑问。

首先，避讳是避免说出或写出君主尊长的名字，而“陶”古音读为“遥”，即古“窑”字，与“焘”字无论在字形上、读音上、含义上都远不相及，不应在避讳字之列。当时北魏州郡中有很多带“陶”的县名，如司州馆陶县、殷州廮陶县、睢州定陶县、渭州中陶县等等，这些县名都没有因讳改名，而为什么平陶县需要避讳呢？

在揭开平遥改名的历史面纱之前，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北魏时期发生的地名同音更改的现象。以山西境内为例：寿阳县改“受阳县”；土军县改“吐京县”；武州县改“武周县”；上艾县改“石艾县”；轑阳县改“辽阳县”；虑虒县改“驴夷县”；陭氏县改“寄氏县”；隰成县改“十城县”；谷远城改“孤远城”；大盂城改“大祁城”；溹涫水改“桑干水”；戊夫山改“武夫山”等等。通过这样排列，我们就能发现当时地名同音改字的现象和规律。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解释：“吐京郡治，故城即土军县之故城也。胡汉译言，音为讹变矣。”我们用白话理解就是：胡语与汉语对译，因记音而写成的错别字。

南北朝时期，是汉字史上文字现象极为混乱的阶段。由于战争频仍，生灵涂炭，文化崩盘，直接影响到文字就是错别字滥用，异体字、俗写字流行。加之当时造像、题记及墓志刊刻多出自百姓之手，民间用字又带有随意性，故别字的影响更为广泛。北齐学者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曾记载当时用字混乱的现象：“《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答曰：‘张敞者，吴人，不甚稽古，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吴人呼‘祠祀’为‘鸱祀’，故以‘祠’代‘鸱’字；呼盏为竹简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盏’字；呼‘镬’字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镬’字；又‘金傍作患’为‘镮’字；‘既下作毛’为‘髻’字；窗扇则‘木傍作扇’。诸如此类，专辄不少。”由此看出当时人书写随意，同音讹谬的风气。

颜之推把这种现象总结为一句话：“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看得出来，当时县名同音更改的现象及“平陶”改“平遥”，同是“逐乡俗讹谬”“专辄造字”的文化环境下出现的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