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都是爱

本文转自：岳阳日报

□雷文军

我居住在一个城乡接合部。出门左拐几百米，便是华容河大堤。沿河堤南行，一路空气清新，少人，安静。

仲夏的朝阳习惯早起，六点不到，就从河东的高楼探出了头，亮得不刺眼，带点夜的温柔。

首先打破宁静的是一群早起的家鸡，又是打鸣又是嬉戏。远处一只母鸡，领群小鸡在觅食，心无旁骛。

“咯”，这音节从母鸡喉咙里发出，漫不经心，可停顿几秒后又发出一声，轻轻柔柔，应是担心它的孩子走散。一直就这样简单重复，像儿时母亲哼的摇篮曲。它专注于草丛间，左右开弓，爪子使劲扒拉，渣屑四飞。待裸露些泥来，就用喙不停啄向泥里，把啄出的虫子、根茎、种子吐在地上，激动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咯咯咯”地急促呼唤，不停点头着地招引这群毛茸茸的小东西飞扑过来，争抢美食。这群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嫩黄嫩黄，毛茸茸的，“唧唧”声尖细，好治愈。一只小鸡偏着个小脑袋望我，“思考”了半天。

再往南，住户越来越少。空气中夹杂了点牛屎气味。小时候我看过牛、收过牛粪，味道熟悉。大堤两边有人散养了些牛，三五成群，水牛、黄牛，还有几头非本地品种，奶白色，大多带着崽。

看得出，眼前这头小牛出生还没几天，还不熟悉地面，走得撇撇歪歪，几个趔趄，窜到了别的母牛身边，急得一旁的亲娘“哞哞”直叫。这叫声极富感染力，远处相继传来几声“哞”的和鸣，很是高亢。几头老牛已然停止了吃草，仰面朝天，着力长鸣，歇一会儿又来一声，余音缭绕，透点苍凉。

近处，几匹高大威猛的马很是自在，听见那边牛的呼唤，思想开起小差。“嘶嘶嘶……”脖子下方流淌出一串长音，尾音拖得尤为夸张，荡气回肠。惊得草地边几只埋头觅食的小鸟惊慌展翅。

不知眼前这头老牛生儿育女的年限还有多长，看起来瘦骨伶仃，后腿间，一头小牛在拼命拉扯它的乳头，一拱一拉，动作有点不耐烦。应是奶水不足。母牛干脆停止了吃草，肃然呆立，专心哺乳。我与它默默对视，心里陡然生出些怜爱，想安抚它。迟疑伸手，犹疑靠近，才往前挪了不到两步，它便头往前使劲一抻，怒目圆睁，奋蹄朝我冲来。我转身就逃，慌不择路，一脚踏在了牛粪上，险些跌一跤。母牛护子心切，我忽略了它的感受。

我走开了，已经站上大堤，母牛依然对我保持警惕。小牛跌撞几步又黏了上去，含起乳头一拱一拉。

晨曦中，我久久矗立，四周静得寂寥。唯有晨光默默穿过我的视线，盈亮我的思绪，虚幻出母亲的身影。

我是个从死神手里捡回来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就显高亢，之后，像个坏了的水龙头，怎么都不止漏，像要哭完前世的伤心。细心的母亲很快发现我肛门红肿化脓，脓血不干，导致高烧不退。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度被赤脚医生宣判“死刑”。可母亲死不放手，日呼夜唤：“宝宝痛哦，宝宝苦，不痛宝宝吧，痛妈妈……”母亲的摇篮曲是和着泪唱的。她边唱边搂着我，四处求医拜佛，再后来，她就用自己的嘴，为我吸出脓、吸出毒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把我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母亲搂着枯瘦如柴的幼儿，抚儿老鼠皮般的肌肤，垂泪解开衣襟，用她并不充足的乳汁喂养，直到儿两岁大。母亲说，后来吃的哪是乳汁，就一点清水和着一点血，一点营养都没有。她在愧疚。

“哞”，仿佛谁在喊“妈”。小牛一声稚嫩的呼唤，听得我战战栗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