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走到路上，就有好事发生

本文转自：新闻晨报

作家

在最近上映的新片里，我最希望能够突围的，是白志强编剧导演的剧情片《拨浪鼓咚咚响》。英文名是《Like Father And Son》，大约相当于是枝裕和所说的“如父如子”，不过，结合《拨浪鼓》的剧情来说，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形同父子”或者“如同父子”，有个情感链接的意思在。

《拨浪鼓咚咚响》的剧情并不复杂，对于有一定观影经验的观众来说，几乎从开篇就能预知后面的剧情走向。开着货车行走于村镇之间的新时代货郎子苟仁，与留守儿童毛豆相遇，毛豆的奶奶去世，毛豆为了寻找在外打工的父亲，偷偷爬上苟仁的货车，不慎点燃货车里的货品，苟仁为了让毛豆的父亲赔偿自己的损失，带着毛豆踏上寻亲之路。

看到这里，不，甚至在苟仁和毛豆分头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能够猜测后面的剧情，他们会相遇，他们会有矛盾冲突，他们会一起出发，他们会有理解、了解、原谅、宽恕，以及不舍，他们终归还是要各自面对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故事，或者说，这种类型的故事，《中央车站》《菊次郎的夏天》《这个杀手不太冷》《千里走单骑》《蝴蝶》《我们俩》已经讲述过了，用了各种方式，涉及各种人际关系，各种情感类型。以至于，豆瓣上有个豆列就叫“一老一少”。

对，各种方式，这点至关重要，日光之下无新事，只看你用什么方式，故事的骨架大差不差，只看你填进什么样的血肉。《拨浪鼓咚咚响》填进了全新的人物身份、风土人情、地理背景、时代线索，让这个故事处处都能和我们的现实观照，并且触动我们隐秘的情感。

故事放在了陕西的乡村，被陕西人称为“塬上”的地方。塬，是高原的平地，陕西人对“塬”有深厚的感情。知道了这一点，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拨浪鼓咚咚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苟仁开着货车，在塬上的乡村贩卖货品，《拨浪鼓咚咚响》就在荒莽之中展开故事，穿着军大衣的苟仁，奔走在2008年的塬上乡村，与乡村有关的信息，那么干脆直接地投入我们的眼中。收音机里，播报着与2008年北京奥运会、汶川地震有关的消息；集市上，人们买着年货，苟仁批发了一大袋大蒜，又熟练地多抓了几个到自己的袋子里，摊主无奈地笑骂着；乡村里，老人为自己“照老相”（遗照），留守儿童们玩着鞭炮，傻子在一边欢天喜地。

乡村世界、塬上世界的一切，在《拨浪鼓咚咚响》里应有尽有。苟仁和毛豆的故事因此有了根基，有了理由，也有了最轻快也最一劳永逸的推动力。苟仁和他的货车，对于塬上的乡村世界来说，勉强算是城市的代表，城市的信使，但苟仁其实也一样是来自另一个塬上或者乡村，他是一个假的信使，失去了家庭，他失去了和乡村的联系，但他依然依附于乡村，向往着乡村，却又游离在乡村之外。毛豆的未来也已经命定，他也将是一个进入城市的乡村信使，或者从城市回到乡村的假代表。一代一代，即便没有血缘，也形同父子。

所以《拨浪鼓咚咚响》只是借了一个故事，借了一个完全有可能发生在塬上世界的故事，让苟仁有个走上漫漫长路的理由，让毛豆临时体会到一点人间温情，让我们相信，只要走到路上去，就有好事发生，未必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事，有事发生，对于在那个世界里长大的人来说，或许就是好事。

《拨浪鼓咚咚响》也解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当下的中国，创作者有没有可能留在本乡本土，仅仅以自己的家乡为创作对象，依然能够自足？导演白志强是陕西人，生长在陕西，陕西美院摄影专业毕业，又跟随芦苇老师学习了影视文学的写作，此前一直立足陕西拍摄纪录片，作品都和陕西有关。2010年，他担任传记纪录片《路遥》的编剧；他2011年的纪录片《道情》，讲述陕西清涧县一个道情戏班的故事；2014年的纪录片《边走边唱》，讲述说书盲艺人的故事；2015年的《声命》，讲述陕北民歌背后的故事。

他用他的创作，完成了另一部《拨浪鼓咚咚响》，留在一个地方进行表达，是不是可能的。你所站立的地方，或许能提供足够的资源，但整个世界有没有可能接收你的表达，有没有可能看重你所为荣的事物。但不管怎样，只要上路，只要开拍，只要开讲，就总有好事发生。

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