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繁花

本文转自：新民晚报

曹伟明

青绿江南花似烟，外婆之家花盛开。

我小时候寄养在浙东古镇的外婆家，那虽不富裕却又爱花的外婆，总在老屋的天井里，翠竹织篱，种花植草。让春兰秋菊，以及不同的盆花点缀其间，把大自然的美色迎入家中，使花儿尽情地盛开，为原本枯燥的岁月，增添了生活的情趣。外婆家一步一景，随处见花，满屋花香。让我感受到江南古镇“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花声”的诗性意境。

童年的我最喜见花开，见花落。外婆不仅用花来美化家中环境，还善于以花美容。她老人家总是将自己乌黑锃亮的头发，盘梳成发髻，并在鬓边髻上佩戴上一朵灵动的鲜花。春天的蔷薇、杜鹃、玫瑰；夏天的栀子、茉莉、珠兰；秋天的木樨、建兰、菊花；冬天的芙蓉、山茶、腊梅，一年四季，应有尽有，仿佛是发髻上的“花博会”。外婆的发髻，又犹如二十四个节气，成了繁花物候的创意，别具一格。那“鬓边香比粉香深，白似银装黄似金”，衬托了外婆花好月圆、花容月貌、锦上添花的美貌和精神，让外婆在繁花的陪伴下，越发俊俏动人。

外婆的发髻美化，带动了古镇的花卉消费，造就了花卉种植的家庭和以卖花为业的鲜花女。卖花姑娘们置身于多情的江南，撑着一把雨伞，身穿蓝印花布衫，臂挽着盛满鲜花的竹篮，每天清晨走桥串巷，从上塘街到下塘街，一路吟唱邀卖。那软侬吴语，青韵绿腔，总会萌发我幼小的爱美之心，让我追逐，让我兴奋。待到农历六月，古镇的山野里，那一簇簇的凤仙花开了，外婆总是领我上山采撷。她把一捧朱色的凤仙，加入明矾，捣烂后用银簪挑上少许，涂于指甲根上，然后用绿叶包裹，二三天后除去裹叶，指甲上就留下了朱印半轮，似新月弯弯，如晓星灿然，数月不退，胜似现代的“美甲”，是一种不花钱的审美享受。

擅长女红的外婆，不仅在平时会把自己打扮得光彩靓丽，而且她会把山野的鲜花，融入自己的生活之中，缝绣在自己的衣衫、布鞋上，让自己的形象融化于鲜花之中，呈现出“青莲衫子藕荷裳，不装门面淡淡妆”的自然质朴之美。

“朝饮木兰之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讲究节俭实惠，富有烹饪创意的外婆，也会摘采江南的四时花卉入馔，烹制出千姿百态的盘中餐。她自己酿酒、制酱，并以花浸酒和酿酱，使美酒更加香醇可口，花酱更有天然味道。外婆的这些私人创制的特产，既可祛病健身，又能延年益寿。诸如桂花酒、玫瑰酒、菊花酒和桂花酱、玫瑰酱等，成为整个古镇左邻右舍前来争相品尝的产品，也是外婆馈赠邻居乡亲的特殊礼品。每逢过年节庆，外婆总是提前准备花卉，帮我制作花馔。什么桂花汤圆、桂花年糕、桂花糖芋艿等春节美食，还有氽玉兰花、莲花豆腐、菊花鱼圆等精美菜肴，更是我的最爱，让我有了舌尖上的享受。

在新春到来之际，外婆不光用腊梅来装扮家居氛围，而且，还用牡丹、碧桃、蝴蝶兰等鲜花点缀老屋。让家庭充满喜庆和魔力，提前体味到春天的温馨，留下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经典场面。到了农历的百花生日，嗜花如命的外婆总是虔诚地给家中的花卉，剪贴上七色的彩缯。让我扎上红绸带，插上小红旗，向百花表示庆贺。她老人家告诉我说，这是给花卉“赏红”，若是这天不赏红，花树是会气死的，这犹如小朋友年三十夜，收取“压岁包”一样，待花如待人。

如今，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那花开的日子里，外婆的花俗却有不少失传和消泯了。但自然界的“繁花”依然盛开，人们对花卉的迷恋和热爱、热情不减，寄情于花，让生命的四季皆染花香。现代农村顺势而为，有不少花卉基地，振兴着乡村的建设，江南的街巷里坊，也陈列着鲜艳的花卉盆景。外婆的繁花习俗和“花文化”的创意，确实是一笔新时代文商农旅融合的“好生意”，这乡愁值得留存和发扬光大。每一个花开的世界，生活永远精彩，我愿外婆喜爱的繁花，永远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