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为妈妈美甲

“大过年还这么忙！”妈丢下一句，转身穿过客厅，发财树上的灯饰一闪一闪，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换了鞋，我懒懒倒在沙发里，不想动。

“妮儿，先吃水果。”我恍恍惚惚撑开眼，青花瓷盘子里，有橙子、葡萄、火龙果等水果，嗓子就像荒原上干涸的土地，正渴望一场雨露的浇灌，但那黄的、紫的、红的水果就像画在美甲上。算了吧，我“咕嘟咕嘟”喝下一杯白开水。

草绿色的沙发散发着清新“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困意如夜色愈来愈浓。翘起双脚，血液欢快流淌，每寸肌肤、每块骨头都懒散松弛，安静极了，听不到年的声音。

“妮儿，醒醒，饭没吃就睡，这孩子。”

“妈，妮儿快累散架了。”

妈轻摇我的肩，画了淡淡唇彩的双唇轻微蠕动，却没说什么。

妈的意思我清楚，不是逼婚就是逼婚。想想也不怪老妈，三十了还单着。“十指丹蔻”美甲店开了两年，每天面对无数张面孔，为了指尖上的绽放，为了粉色钱夹渐渐鼓胀，心思全用在指甲上。脖颈“咯嘣咯嘣”响，扯着背后筋骨酸痛麻木，只要屁股一挨椅子，就像一个停不下的陀螺。

我地伸伸懒腰，趿拉着拖鞋，一屁股坐在饭桌旁。

老妈不止爱养花儿，厨艺更了得，油焖大虾、酱汁烧肉、干炸带鱼、红烧排骨，还有我最爱吃的黄米年糕。夹起年糕，迫不及待咬一口，甜美汁液醉了心田。

一盘晶莹剔透、皮薄馅大的芹菜饺子端到眼前时，顾不上淑女，一口一个。“饿了吧，小馋猫，也不蘸点醋。”

“饺子就酒，越吃越有！”这是爸妈常和我说的话，爸去世后，每年大年三十，妈都要开一瓶爸最爱喝的红酒。我倒了半杯红酒给妈，还是老样子，只一口，妈就红了脸，眼角挂了泪。

妈在商场做事，既要工作，还要照顾家，不管刮风下雨，从没间断给我送饭。我每次乘着夜色，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总会看到阳台上妈忙碌的身影。清晨我赖在床上，可想想最初的梦想，便爬起来，冲进金色的霞光里。店里工作，家里睡觉，我忽略了日月星辰，忽略了我还有妈，忽略了妈的步履蹒跚，身影迟缓。妈老了，那个曾经美丽的妈老了，在我的安逸任性中老了，在一日三餐、孤独寂寞中老了。

我忽然抱住妈，就像失去父亲的那晚紧紧抱住妈，妈的身体由生硬变得柔软，微微地颤抖。

我捧着妈的脸，两串酸涩的泪哗哗落下。

妈抬起手，擦去我的眼泪，我抬起手，擦去妈的眼泪。

“妈，辛苦了，妮儿祝您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傻孩子，大过年的，闹得咱娘俩酸楚楚的，来来来，喝酒，吃菜。”

端着酒杯的妈的手，皮肤松弛，指甲生涩，指肚苍白，关节褶皱处残留白色面粉，密密麻麻的老年斑那样刺眼，我的心很痛，痛得眼泪涌出了眼眶。

小时候，当指甲花开满了小院儿，我采了满满两兜，先用清水洗干净，加入小块盐巴、明矾，捣成泥。夜色降临时，我挺着鼓鼓的小肚子，把手伸得直直的。妈的手那么绵软，温柔地捏着我的手指，用一根树枝轻挑指甲花泥，一点一点铺在我指甲上，直到十个小指头上一一铺满花泥，然后用扁豆叶细细裹住手指，用棉线系两圈。我兴奋地拃着十个手指头，带着甜蜜的笑，愉快进入梦乡。第二天十个手指甲开出十朵橘红色小花，是那样美丽，还散发着妈光滑圆润的双手独有的悠悠香气。

我捧着妈的手，就像当年妈握着我的手，我从包里取出甲油胶、死皮推、指甲油……为妈妈美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