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上低徊

本文转自：十堰日报

■ 叶牡珍

去镇上的路有三条，小路、大路、新路。选择哪一条，常常与心情相得益彰。

闲时走小路，小路曲折，得放慢脚步。农家小院子在路边相对着，敞开的门窗笑模笑样。妇人露出丰腴的腕子，抓一把稻米撒开，一群鸡鸭鹅便抢着过来，张开羽毛斗狠。吃完了，看看妇人的手，打声嗝儿，也算得上满足了。鹅通常只有一两只，遇见逗留的行人，仰头向天，脖子弯成一张弓，摆出射天狼的姿势，比狗更警惕。

老人带着小孙子从小路走过，上学去或者从学堂归来。老人怀抱书包、杯子、吃食，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孩子。小孩儿则雄赳赳，小胸脯里都是力气，表示自己的路自己走。遇见老师，远远喊一句：“老西——”声音像一只唱歌的百灵鸟。对方应一声：“哎——”直到这回声饱满了、长而又长，孩子再说：“我有大红花。”“哦，你有啊，我没有。”老师眉眼言语间也尽是小孩子般的天真稚嫩，大人在这孩子面前小了，小到和孩子神态相仿，极尽温馨与温暖。在闲散的时光里，去小路上，与老人、小孩结伴，看生命如何首尾紧扣、生生繁衍。

大路四车可以并行。一路疾步流星，走到灯下，和灯杆比肩站着，仰头看高处的灯像长者的眼，慈悲地垂顾路人甲乙丙丁。灯和新路格外匹配，一条线排在路两侧，小镇就这么规整起来。镇上人早起打开店铺，勤勉地守着小日子，得空清扫自家门前路，以此为礼，敬奉在一小片天地里，等路人前来驻足。

小镇里的店铺，在道路两旁，也是这么一条线排开。在小镇，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有看头的不是铺子里的那些尺寸和斤量，而是年复一年守在里面的男人和女人。男人一律坐在边角处沉思，留出中心位置给女人。门前有车子停下时，男人嘴里咬着烟尾，出门、搬运、交涉，把货物填补进去，女人则在门里门外进退摇摆。如此，小镇的日常便格外活泛地流转。

几个热情似火的女人，足以支撑一个镇子人情味儿。女人面色红润，画弯弯的眉，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密的纹，表情开开合合，如舞台上开幕闭幕般生动。每逢有人路过，女人便乐呵呵地招呼道：“吃饭了没有？”

“吃了！”路人随声走进店，摸摸售卖架子上的几件衣服，又隔着柜台看一些零碎，彩色线团、英伦范帽子、亮晶晶的毛衣链子、巴掌大的小挎包。女人热情招呼，连夸路人的眼光独特，也夸店里的衣服式样好看。有的路人在铺子里，随手把物件交涉了，不走，和店里女人一里一外，歪在柜台上拉家常，天气、冷暖、女人的气血、男人的活计，这家的小孙子、那家的读书郎，散散慢慢、零零碎碎地聊着。遇上各自的感叹和心结，相互劝慰一番，说上一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镇上那些嫂子们头上绾着发髻，鞋子半高跟，外披一件长衫，后摆在风中摇曳，经得起细看。她们把打扮的分寸揣度到位，既不激进也不落后，显露出小资女人的平稳气度。她们在菜摊上精心挑选，嫩的老的，百般讲究，时而也抱怨丈夫孩子几句：“口味太刁，难得伺候！”嫂子们过日子，听是刀子嘴，实则豆腐心。

小镇上真正的买卖是路边的摊位。渔人揣着满满的收获，从水边早早来到镇子上，一字排开，浑身的水汽映衬着鱼的新鲜。渔人眼睛向远处搜索，嘴里的话喊向摊边人，问：“要哪个？”便抡起粗砺的胳膊，叉开五指从水里抓起一条，刀口平铺直立，簌簌沙沙，熟门熟路地把鱼剖开了，宛如庖丁解牛。

有人在鱼摊子间跳来跳去，向每个渔人“发难”，表示自己是个老买民，不容糊弄，你来我往的言语，碰撞出买卖应有的样子来。

“鱼怎么不乌？”

“乌，是濛濛山水库里的。”

“这鱼软，离了刺吧。”

“那咋可能，大清早起的鱼，鲜着哩！”

“怎么鱼长一寸，价长一块啦？”

……

渔人不回答，哄堂大笑一阵子。伴着敞亮的笑声，鱼也畅快地买下了。

提了鱼，从新路归来。经广场，看到一群鸽子在草地上散落，小巧而淡黄的喙，从头部到尾尖，优美婉转而流畅的线条，晶亮的眼睛里有着同人类天然的亲近。这亲近近乎于美！鸽子忽然向天空飞去，翅膀轰然一声撒开，一片片托起飞翔。有人望向天空，呆了半晌，许是想：在这个小镇上，远的山，近的路，男女、老少，闲时、忙月，买卖周旋……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光景儿托起每一个寻常的日子，慢慢低徊。

慢慢低徊。如此岁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