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湖寻找王守仁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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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是浙江人耳熟能详的名字，他号阳明，明代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教育家，关于他的生平，无需赘述，但说起他与西湖的关系，恐怕知晓的人并不多。

王守仁出生于浙江，从小生长在绍兴，小时候家贫。十岁时，父亲王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王守仁也跟着父亲一起远赴京城，开启了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在京师重地，他得到了最好的教育，一路按部就班地成长，弘治十二年（1499年），二十八岁的他参加礼部会试，因考试出色，举南宫第二人，赐二甲进士第七人，观政工部。出治葬前威宁伯王越，回朝上疏论西北边疆防备等八事，随后授刑部主事，在江北等地决断囚狱，随后因病请求归乡。弘治十七年（1504年），起用授兵部武选司主事。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冬，宦官刘瑾擅政，并逮捕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王守仁上疏论救，而触怒刘瑾，被杖四十，谪贬至贵州龙场（贵阳西北七十里，修文县治）当龙场驿栈驿丞。同时，他的父亲王华也被赶出北京，调任南京吏部尚书。

死里逃生

PART 1

杭州凤凰山圣果寺大殿复原示意 （谢禹涵 复原）

正德二年（1507），王守仁来到杭州，先在净慈寺养病，六月移居圣果寺，这是他第一次与西湖发生联系。此时王守仁已深陷朝堂的政治斗争中，他被刘瑾集团列入“奸党”名单。为清除王守仁，刘瑾派两名锦衣卫赴杭州，他们挟持王守仁，带到钱塘江边，准备杀害。此时，王守仁假托要留下临终遗言，写下《绝命诗》两首：

其一

学道无闻岁月虚，天乎至此欲何如？

生曾许国惭无补，死不忘亲恨不余；

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

百年臣子悲何极？日夜潮声泣子胥。

其二

敢将世道一身担，显被天刑万死甘。

满腹文章方有用，百年臣子独无惭。

涓流裨海今真见，片雪填沟旧齿谈。

昔代衣冠谁上品？状元门第好奇男。

随后，他趁着杀手不注意，跳入江中，假装溺死，逃过一劫。获救后的王守仁与父亲短暂相会后，便启程赴贵州龙场，在龙场，他经历了人生的转折，开启了自己“做圣贤”的人生之路。

这一次与西湖的相遇可谓惊心动魄。

凯旋而归

PART 2

隆庆元年（1567）蔡世新绘《阳明先生小像》，上海博物馆藏

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朱宸濠发动叛乱。当时，王守仁正准备前往福建平定那里的叛乱。行至江西吉安与南昌之间的丰城，得到朱宸濠叛乱的消息，立即赶往吉安，募集义兵，发出檄文，出兵征讨。由于处置得当，叛乱在35天后被平定，宁王被俘。

不过这辉煌的战绩，没有得到皇帝的认同。皇帝身边的佞幸之臣，平时与宁王交往密切，心态极端复杂。一些佞幸之臣希望王守仁将朱宸濠释放，然后再让已经南巡的皇帝亲自“擒获”朱宸濠。王守仁一边上书乞休归省，一边与朝廷商议，最终决定在杭州献俘。十月初，王守仁押送朱宸濠至杭州，将他交于张永。随后，他养病于西湖，居住在净慈寺。

这一次与西湖的相遇，应该是忧心忡忡。

东山再起

PART 3

王阳明笔迹，王守仁《上地方急缺官员疏》局部，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嘉靖元年（1522年），父亲王华去世，王守仁回乡守制。

嘉靖三年（1524年），他受邀在稽山书院讲学；嘉靖四年（1525年），又在绍兴创建阳明书院，其弟子亦开始讲学，传播“王学”。

嘉靖六年（1527），王守仁收到朝廷圣旨，命令他赴广西平叛。《王阳明年谱长编》记载：“五月十一日，以广西岑猛余党卢苏、王受复叛，诏起阳明兼左都御史，总制两广、江西、湖广军务。”他几经推辞无果，无奈再次出山，整装待发，报效朝廷。九月八日启程，《王阳明年谱长编·嘉靖六年》记载：“九月八日，启程赴两广，有诗别诸生。是夕，钱德洪。王畿侍于天泉桥，阳明发‘王门八句教’……是谓‘天泉证道’。”这是王守仁对自己的心学的最后一次总结。随后，他启程赴杭州，“渡钱塘，驻节武林”，“游吴山、月岩、御校场，访巡查御史王璜，有诗咏”。

在月岩游览时，不知道是不是回忆去之前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王守仁写了一首诗，并将其刻于石上。该诗刻，记载见于清黄易《武林访碑录》，位置在凤凰山月岩处，全文如下：

秋日饮月岩新构别王侍禦

王守仁 〔明代〕

湖山久系念，块处限形迹。

遥望一水间，十年靡由即。

军旅起衰废，驱驰岂遑息。

前旌道回冈，取捷上畸侧。

新构郁层椒，石门转深寂。

是时霜始降，风凄群卉拆。

壑静响江声，窗虚函海色。

夕阴下西岑，凉月穿东壁。

观风此馀情，抚景见高臆。

匪从群公饯，何因得良觌？

南徼方如毁，救焚敢辞亟。

来归幸有期，终遂幽寻癖。

该诗刻在清代时已漫漶难识，清释超乾编撰《凤凰山圣果寺》中，详细记载了月岩区域的各类摩崖题刻(月岩条)，列举了陈天瑞诗刻、高大光明、光影中天、本来面目等，但未记载王阳明月岩诗刻，说明在当时，该摩崖可能已经漫漶。

在石窟寺调查中，经过不断搜索和排摸，调查人员终于在一块空龛处找到字迹残留，经三维扫描和拓片比对，确定该龛即为王阳明月岩诗刻。

月岩环境

王阳明月岩诗刻刊刻于月岩水池旁山石之上，位置与记载相符。经多次比对，目前诗刻残存数字。

秋日饮月岩新构别王侍禦

湖山久系念，块处限形迹。

遥望一水间，十年靡由即。

军旅起衰废，驱驰岂遑息。

前旌道回冈，取捷上畸侧。

新构郁层椒，石门转深寂。

是时霜始降，风凄群卉拆。

壑静响江声，窗虚函海色。

夕阴下西岑，凉月穿东壁。

观风此馀情，抚景见高臆。

匪从群公饯，何因得良觌？

南徼方如毁，救焚敢辞亟。

来归幸有期，终遂幽寻癖。

王阳明诗刻

诗刻落款处可识读“阳明山人”名款，诗刻题目虽无法识读，但可确认该龛为王阳明月岩诗刻。

诗中所述的王侍御，据《王阳明年谱长编﹒嘉靖六年》考证，其人为王璜。王璜，字廷宝，嘉靖六年（1527），任浙江巡按御史。

诗中所述：“遥望一水间，十年靡由即”指的是约十年前，王阳明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在杭州将战犯献给朝廷，短暂停留。“南徼方如毁，救焚敢辞亟”说明此时他正准备出发赴岭南叛乱。“来归幸有期，终遂幽寻癖”表达了他希望在平定叛乱之后，再次回到西湖。

这一次与西湖相遇，心中充满了期许。

心系西湖

PART 4

王阳明故居 余姚 凌洁 摄

遗憾的是王阳明虽然顺利平定叛乱，不过因为身体状况欠佳，积劳成疾，于嘉靖七年年末（1529）与世长辞，“有期”变成“无期”，只留下一方摩崖，诉说着诸多遗憾。

不过，王阳明与西湖的联系还没结束。《王阳明全集﹒年谱附录一》记载：“（自嘉靖庚寅精舍于天真山至隆庆丁卯复伯爵）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齐岩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临胥海，师（阳明先生）昔在越讲学时，尝欲择地当湖海之交，目前常见浩荡，图卜筑以居，将终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随师渡江，偶等兹山，若有会意者。临发以告，师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遗以二诗，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门期’及 ‘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之句。”说明王阳明早就有在天真山长期居住，建立学院的打算。为完成老师的遗志，嘉靖九年（1530），王阳明的弟子们在薛侃带领下，聚集在天真山，创建“天真精舍”。现存于玉皇山南麓的《天真精舍勒銘》，记录了天真精舍的大致情况，录全文如下：

天真精舍勒銘

嘉靖庚寅秋，天真精舍成，中為祠堂，後為文明閣，為載書室，□又為望海亭，左為嘉會堂，左前為遊藝所、傳經樓，右為明德堂，為日新館，餘為齊舍，週以石垣。界則東止凈明，西界天龍，北暨天真，南極龜田路。是舉也，承陽明夫子遺志，四方同志協而成之，勒於石，俾世守者稽焉。門人薛侃、錢寬、王畿謹識。

天真书院铭

此外，在圣果寺松涛阁旧址处，刊刻陆时雍次韵之作，次韵的是王阳明《移居圣果寺诗二首》，及王阳明门人蔡我斋的和诗二首。陆时雍，字幼淳，号平川，湖州人，著有《平川遗稿》。其父陆澄，为王阳明门人。据黄易记载，陆时雍诗刻第一首为“数日西湖□滚滚，晚登山阁病怀开。半江渔火烟云活，万壑松涛月夜来。能向纷华空色相，好看泉石净尘埃。老僧借我虚岩宿，正是阳明旧讲台。莱州陆时雍次蔡我斋韵。”说明月岩及天真山一带，是阳明弟子们活动的重点区域，也是阳明心学重要的传承道场。

王阳明月岩诗刻的发现，弥补了王阳明杭州行迹的缺憾，更加真实地还原了王阳明与杭州西湖的关系，对研究王阳明有着重要的意义，遗憾的是，因为保存条件欠佳，诗刻残损严重，不能整体识读，难以领略王阳明的书法风采。

结语

PART 5

↑2023年3月，“湖山镌永”策展人导览，倪小蒙现场首次公开了王阳明唯一现存的西湖题刻。

王阳明在学说大成之时，选定西湖作为自己开宗立派之地，充分说明了西湖的魅力。如欧阳修在《有美堂记》中所述，“若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杭州兼顾了物质的富足和精神的富裕，是中国人理想生活的最好实践。而西湖不仅有物质层面的山水美景，更兼顾了精神层面的文化传承，恰是美好生活该有的样子，这才是王阳明心中的美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