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3天不换衣干部：我道歉不应笑，爱人说“平时就让你注意”

上午9时许，台风“贝碧嘉”刚走，新的台风“普拉桑”接踵而至，关于台风的研判数据不断更新。作为应急人员的楼卿磊分外忙碌，他手里的电话响起，“台风登陆点又变了，你们那边需要做好准备。”

九派新闻记者见到他时，其身着深蓝色长袖衬衫，已经剪了头发。

此前，在浙江省政府新闻办直播间，有人指出，他出镜直播三天不换衣服、不理发，“有损公务员形象”。

他当时回应，“那天晚上来上班就没回去，所以还没来得及去换（衣服）。”随后，相关话题登上社交媒体榜首。

正是这一回应，让楼卿磊反省了数日，“我不应该笑着道歉，显得我很不真诚。”“如果大家回看视频，我那不是笑，我是尬。”

复盘采访细节，他为当时的无措懊恼。

有着多年宣传工作经验的楼卿磊，已经习惯面对网络世界的纷扰。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他还是因“给浙江丢脸”而感到抱歉。

不过，“能通过社交媒体引发关注，也算是锦上添花”，对于从事应急管理宣传工作的他而言，让更多人意识到应急工作的重要性，也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

但就个人而言，他还没做好站在台前的准备。“如果真冲到镜头前，成为（新闻）当事人，那也是为了工作，我本身更喜欢当幕后的支撑者。”

9月19日，九派新闻记者采访楼卿磊。图/九派新闻记者胡冰月

对话当事人

【1】直播中的笑是尴尬，道歉是下意识的职业习惯

九派新闻：能还原一下当时采访的场景吗？

楼卿磊：当时台风“贝碧嘉”登陆浙江，我出镜直播，介绍有关台风防范的知识。我当时并没想到（记者）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何不理发、不换衣服），一心想着要把直播顺利完成，不能出现直播事故。

所以被问的时候，我下意识用微笑来化解尴尬，但如果你回看这个视频，会发现我笑得蛮尬。

九派新闻：会觉得被冒犯吗？

楼卿磊：也不算是，只是没想好，我觉得他们这样问我，已经算是很客气。

九派新闻：认为自己回答得怎么样？

楼卿磊：事后复盘时，我发现自己的回答还可以更好，其实最标准的回答应该是围绕台风展开，我应该建议大家更关注台风，而非我个人。但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说这是我个人问题。

九派新闻：什么时候关注到自己“火”了？

楼卿磊：中秋那天，我值班结束回家。有同事打电话说，湖南的媒体问我有没有回家，大家都没注意，就答复我已回家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一群人给我发热搜截图，我才发现我上热搜了。我当时也没工夫管那些，因为台风又要来了。

九派新闻：当时话题冲上热搜榜首，是什么感觉，会害怕吗？

楼卿磊：谈不上害不害怕，等真上了热搜要害怕也迟了。

其次，从到应急厅工作开始，在摄像机面前讲台风相关内容，就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如果怕讲错话之类的，我不可能做这些工作。只是不管谁给我发过来（热搜内容），我都道歉说，“不好意思，给浙江丢脸了”。

九派新闻：为什么要道歉？

楼卿磊：我觉得一定是我哪些地方没做到位，所以你们转发给我看（热搜）。另外我认为，直播是对公的事情，把目光聚焦我的私人问题，其实是占用了公共资源。我为此而道歉。

但对我来说，我更关注日后的工作态度，所有的过去都是过往。如果今天领导要批评我或者怎样，我可以写检查，但是您先让我把防御台风的工作完成再说。

九派新闻：事后有受到批评吗？

楼卿磊：没有。

九派新闻：家里人如何看待你因“三天不换衣服”上热搜一事？

楼卿磊：爱人觉得我太邋遢了，平时生活中她经常批评我，“你怎么头发还没剪”“胡子怎么还没刮”。所以，受到关注后，她也给我发消息说“平时就让你注意”之类的话。

【2】“我不是官员，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九派新闻：你在应急管理工作中承担什么角色？

楼卿磊：现在浙江省应急管理厅主要负责三方面内容，一是安全生产；二是自然灾害，主要是防汛、防台、抗旱；三是森林防火。我的任务是通过科普宣传，让大家认识到应急工作的重要性，还要将应急与消防区别开。

例如，如果有人看到应急宣传内容，就能在家中提前准备防毒面具，意外起火时能正确逃生，这就是我的工作。多救一个人，就能少损失一条生命，少损失一些财产。

九派新闻：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楼卿磊：自从2019年11月来了应急管理厅后，我大部分凌晨1点睡，4点醒。我一般是晚上12点后确定没任务了，才休息。

九派新闻：台风“贝碧嘉”过境浙江，你所在的应急管理部门何时接到防御通知？又是如何准备的？

楼卿磊：等台风开始编号，它的预编路径到达浙江地区或沿海地带。收到气象部门发布的信息后，我们开始集中研判，提前准备。防御台风“贝碧嘉”，我们12日左右就开始驻岗了。

按照工作要求，我们要坚守在岗位，如果找不到人轮替，就要住在办公室，将台风最新信息传递给民众。

九派新闻：那几日正好是中秋假期，没有休假吗？

楼卿磊：这对于应急人员是常态，我们一年四季不存在工作淡季。今年5月10日，我参加了应急管理部等举办的超强台风防范和特大洪涝灾害联合救援演习，前后20多天没有休息，这是我从事应急工作多年来最长的不休纪录。

其实，即使是春节假期，如果排到值班，我也有几天不休的。作为杭州本地人，我必然要多承担几天的工作。

楼卿磊在打电话对接工作。图/九派新闻记者李恺

九派新闻：网友们的关注会对你的工作产生困扰吗？

楼卿磊：不存在困扰，都是为了工作。其实直播只是渠道之一，目的是把（应急工作的）声音传递出去，能通过社交媒体引发关注，也算是锦上添花。我个人理解，在政府体制下工作的公职人员，应该忽略个人，更强调集体。

因此，我希望，大家能以小见大，通过我看到整个浙江省甚至全国应急系统的干部，而不只关注我一个人。看到网上（热搜）说“浙江一官员”，我一直在想“我不是官员”，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九派新闻：你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楼卿磊：我始终希望我是个记录者。如果真冲到镜头前了，变成（新闻）当事人了，只能说为了工作我可以这么做，但是就我本身的个性而言，我更喜欢当幕后的支撑者。

九派新闻：还有一种声音说，这是一种变相的宣传手段。你怎么看？

楼卿磊：对这种看法，我并不太在意。只要不影响实际工作，不影响到我家人，我无所谓。说不好听点，就算被骂到狗血淋头，我也不会掉几斤肉。如果挨骂能掉肉也好，反正我也需要减肥。

【3】理解公职人员形象：外在得体，同时在踏实做事

九派新闻：剪头发是确实需要剪还是迫于舆情的压力？

楼卿磊：本就该剪了。

因为我的头发长到一定长度，耳朵会很痒很难受。直播那天的前一周，我就打算去理发，但因为防台风工作等原因，没能去成。

九派新闻：你认为，公职人员的形象应该是怎么样的？你符合这样的要求吗？

楼卿磊：在我看来，公职人员形象分为两部分，一是外在形象，在得体、舒适的同时不影响他人足矣。

二是是否真在做事。

到目前为止，很多评论还在说，公务员“一张报纸，一杯茶，坐一天”。这也是现在要极力扭转的。我认为，要让群众感受到，公务员是在做事，只是做事方式不同于其他人。

以这次防台风工作为例，我们一天开三四次会议，因为台风一直在变动，相应的防御策略也要调整。我认为，作为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目前我还在正常运转。

台风“普拉桑”路径。图/浙江省水利厅

九派新闻：这次事件发生后，下次出镜直播之前会有意调整一下个人形象吗？

楼卿磊：不会的，该怎样就怎样。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我家人，我个人不太在意这些。

其实作为公职人员，我们强调的是集体主义，能够不突出个人是最好的。